邺城,燕王府正殿,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弥漫的绝望。
韩罡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受伤猛虎,在王座前焦躁地来回踱步,甲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麾下仅存的几位将领和谋士陈平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
“粮!兵!城防!”韩罡猛地站定,血红的眼睛扫过众人,声音嘶哑如破锣,“说话!都哑巴了吗?!”
一名负责粮草的偏将硬着头皮出列,声音发颤:“大……大王,城内存粮,即便按最低配给,也……也仅能支撑月余。强征来的粮秣,不足预期三成,且民怨沸腾……”
“废物!”韩罡一脚踹翻眼前的案几,杯盘碎裂一地,“那就再去征!挨家挨户给老子搜!一粒米都不许留下!告诉那些贱民,守住邺城,才有活路!守不住,大家一起死!”
陈平心中哀叹,忍不住再次劝谏:“大王,不可啊!如此强征,恐生内变!北地细作正愁没有机会……”
“内变?”韩罡狞笑,猛地抽出佩剑,寒光映着他扭曲的脸,“那就杀!杀到无人敢变为止!传令:即日起,实行连坐!一户藏粮,十户同罪!一人逃亡,全伍皆斩!老子倒要看看,谁还敢动摇!”
他转向负责城防的老将:“城墙加固得如何?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可曾备足?”
老将军满脸疲惫:“大王,民夫不足,物料紧缺,加之北地细作屡屡破坏,进展缓慢……尤其是西门一带,墙体老旧,恐难承受北地炮石重击……”
“那就拆!”韩罡咆哮道,“拆掉城内民房!用梁木、砖石去堵!告诉那些失所贱民,这是为守城做的贡献!” 这道命令,无疑是将更多子民推向了对立面。
老铁匠赵老汉和儿子赵栓柱,最终还是没能逃出去。城门早已戒严,许进不许出。此刻,他们和其他几十个青壮,正被兵丁驱赶着,用简陋的工具拆毁自家以及邻居的房屋,木料和砖石被运往城墙。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绝望的哭泣声。
“爹……我们的家……”赵栓柱看着住了三代的祖屋在眼前坍塌,眼圈通红。
赵老汉死死拉住儿子,低声道:“别说话,干活!留得命在……这账,总有算的时候!” 他浑浊的眼里,不再是恐惧,而是沉淀下来的、冰冷的恨意。
相较于邺城的疯狂,临淄齐王府则笼罩在一种精致的虚伪与算计之中。
田穰强迫自己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沿海布防图,手指却无意识地在图上敲击,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谋士张远立于一侧,面色凝重。
“镇北城那边……还没有回音?”田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张远摇头:“使者刚走三日,即便北地立刻回复,往返也需时日。大王,我们不能将希望全寄托于此。”
田穰烦躁地合上地图:“那你说,如今该如何?北地东路大军已过黄河,兵锋直指我临淄!韩罡那个蠢货,除了硬扛,毫无办法!”
张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低声道:“大王,为今之计,唯有‘断尾求生’。”
“如何断尾?”
“第一, 明守暗弃。”张远指着地图上几处偏远郡县,“这些地方,兵力薄弱,难以坚守,不如主动放弃,将兵力收缩至以临淄为核心的要塞区域。同时,散布消息,称我军战略转移,诱敌深入,届时再利用预设阵地,消耗北军。”
“第二, 祸水南引。”张远声音更低,“可秘密派人与北军东路将领接触,表示我齐军愿‘让开’通往江淮的道路,甚至……可以提供部分粮草,引导北军兵锋南下,去与刘表、孙皓纠缠!”
田穰瞳孔一缩:“此计……是否太过?若被刘表、孙皓知晓……”
“成王败寇,顾不得许多了!”张远咬牙道,“只要临淄能保住,基业尚在,日后总有转圜余地!”
田穰沉默良久,脸上阴晴不定,最终,贪婪和恐惧压倒了一切:“就……就依此计!此事交由你亲自去办,务必隐秘!”
什长李狗儿所在的部队接到了拔营后撤的命令,目的地是临淄外围一处预设壁垒。命令传达得含糊其辞,只说是“战略转进”。底层士兵们怨声载道。
“又撤?这都撤了几次了?再撤就到海里了!”一个士兵抱怨道。
李狗儿默默整理着行装,他听到一些老兵私下议论,说王府可能要把他们这些杂牌军当弃子,用来拖延北军。他看着手中锈迹斑斑的刀,又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心中那个原本模糊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韩罡与田穰,一个选择了竭泽而渔的疯狂,一个选择了出卖盟友的狡诈,这都是旧秩序崩塌前,既得利益者最本能的反应。
韩罡在邺城强行推行着他的“焦土与恐怖”政策,试图用鲜血和恐惧凝聚最后的力量,却不知这正是在加速自己的灭亡。城中暗流涌动,逃亡、反抗的事件时有发生,只是暂时被高压所掩盖。
田穰则在临淄编织着他的“金蝉脱壳”之计,妄图牺牲他人来保全自己。他一边派出心腹与北地秘密接触,一边加紧将财富和家眷转移,做着随时弃城而逃的准备。他的所作所为,未能瞒过所有手下,一些尚有血性的将领深感寒心,暗中也开始寻找出路。
北地中路军主力,在刘莽陌刀营的开路下,已逼近邺城百里之内,兵锋所指,一些小城镇望风归降。东路大军也按照预定计划,开始清理沿海障碍,对田穰所谓的“让开道路”的提议,北军将领表面虚与委蛇,实则进攻步伐丝毫未减。
河北大地,山雨欲来风满楼。韩罡的暴政与田穰的诡计,如同两张脆弱的蛛网,即将被北地这股钢铁洪流,无情地撕碎。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小人物们,他们的命运,也即将在这场时代的风暴中,迎来决定性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