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狩行宫虽好,但对于一个正是好奇年纪的孩子来说,无异于一座更精致的牢笼。那日与李清风对话后,“学习”和“成长”这两个词便印在了小天子心里。他不想只从书本和福伯的讲述中去了解这个“需要承担”的天下,他渴望亲眼去看,亲耳去听。
于是,在他的软磨硬泡和福伯战战兢兢的协助下,一次精心策划的“微服出宫”上演了。小天子换上了一身寻常富户家孩童穿的青色细布衣衫,福伯扮作老仆,张阿牛和另一名机灵可靠的亲卫则扮作护卫家丁,四人混在例行出宫采买的队伍中,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戒备森严的行宫侧门。
踏入镇北城主街的那一刻,喧嚣而充满活力的声浪扑面而来,小天子只觉得呼吸都畅快了几分。阳光明媚,洒在干净的石板路上,映出粼粼光晕。
“糖——人儿!吹糖人儿咧!”一个肩挑担子的小贩吆喝着,担子一头的小炉子冒着热气,另一头的架子上插着各种栩栩如生的糖人,孙悟空、猪八戒、大鲤鱼,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小天子眼睛都直了,拉着福伯的袖子:“福伯福伯,那个!那个猴子!”
张阿牛嘿嘿一笑,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一个孙悟空的糖人递给小天子。小天子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让他眯起了眼睛,比宫里的饴糖更多了一份粗粝的烟火气。
他们随着人流往前走,路边一个卖陶瓷碗碟的摊子前,摊主正和一位大婶为了一个碗的价钱争得面红耳赤。
“三文!就三文!不能再多了!”
“大嫂子,您看看这瓷,这釉色,至少五文!”
小天子好奇地停下脚步看着,他在宫里从未见过有人这样为了几文钱认真地讨价还价。最终,那大婶以四文钱的价格心满意足地拿走了碗,摊主也笑着摇头,似乎并无不满。
“他们……好像都很开心?”小天子不解地问。
张阿牛低声道:“陛下,老百姓过日子,精打细算哩,谈成了价钱,自然高兴。”
穿过繁华的市集,他们来到了一片相对安静的街区,这里多是各种工坊。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皮革、金属和淡淡火药的味道。
在一家对外开放参观的“格物院民用展示工坊”外,他们被允许进入。里面陈列着许多新奇的东西:改良后的织布机效率惊人,梭子飞驰,看得人眼花缭乱;利用水力驱动的磨盘,不需要人力或畜力,就能将麦子磨成雪白的面粉;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冒着蒸汽的模型机车在轨道上“呜呜”地跑着……
负责讲解的是一位格物院的年轻学士,他并不认识小天子,只当是某个富家子弟来见世面,讲解得深入浅出,充满热情。
“小公子你看,这蒸汽之力,若能造得更大,将来或可拉动千钧之重,日行百里!”年轻学士指着那模型机车,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
小天子听得似懂非懂,但他能感受到那股创造的力量,那种改变生活的智慧。他想起洛阳宫中,那些大臣们争论的多是权术、利益,而这里的人,却在琢磨着如何让织布更快,磨面更省力。
“这些东西……真好。”他喃喃道,心里对那位能设立“格物院”的镇北王,更加佩服。
第七十六章:茶楼听书,民心所向
晌午时分,几人走进一家热闹的茶楼。大堂里座无虚席,中央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镇北王智取盐场》的故事。说书人将李清风如何用计谋获得盐场,又如何改革晒盐法,使得盐价大跌、盐户生活改善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茶客们听得如痴如醉,每到精彩处,便爆发出阵阵喝彩。
“王爷英明!”
“可不是!以前吃那粗盐又苦又贵,现在这北地雪花盐,又白又便宜!”
“俺家那口子就在新盐场做工,日子比以前强多了!”
言语之间,充满了对李清风的由衷拥戴。
小天子坐在角落,捧着一杯他从未喝过的、带着炒米香的粗茶,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看着他们脸上真挚的笑容,心中那种“镇北王才应该做皇帝”的想法,如同被春雨浇灌的幼苗,疯狂生长。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一个被百姓真心爱戴的统治者是什么样子。
傍晚,四人悄然返回行宫。刚踏入宫门,便见李清风负手立于庭院中,似乎早已等候多时。夕阳的金辉洒在他玄色的王袍上,勾勒出挺拔而威严的轮廓。
福伯和张阿牛等人吓得立刻跪伏在地。
小天子心里也是一紧,但随即,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没有像往常一样躲闪,而是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向李清风。
“玩得可还尽兴?”李清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小天子点了点头,走上前几步,他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今日见闻沉淀下来的坚定。
“镇北王,我今天看到了很多。”他开口,声音清脆而认真,“我看到了街上的人为了一点小事开心,看到了工坊里的人在做着神奇的东西,听到了茶楼里的人真心实意地夸你……”
他顿了顿,小手握成了拳头,仿佛在给自己力量,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觉得,我没有想错。让你来做皇帝,天下人会过得更好,会更开心。这个位置,真的应该由能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的人来坐。我……我还是想做王爷,可以自由地去看看这个你治理下的天下。”
这一次,他的话语里少了几分孩童的任性,多了几分观察和思考后的笃定。他甚至没有再用询问的语气,而是近乎陈述。
李清风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他,良久,才缓缓道:“看来,今日之行,你确实‘学’到了一些东西。”
他没有直接回应小天子的请求,而是话锋一转:“但,治理天下,并非只有市井繁华与工坊奇巧。还有边关的烽火,朝堂的博弈,四方的灾异,以及……隐藏在光明之下的阴影。你,看到的还太少。”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小天子的肩膀,动作依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与掌控力。
“继续看,继续学。等你真正看清了这天下全貌,若心意依旧不改,届时……再议不迟。”
说完,他转身离去,玄色王袍在晚风中拂动,留下一个令人敬畏的背影。
小天子看着他的背影,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因为再次被拒绝而气馁,反而因为得到了“继续看,继续学”的默许而感到兴奋。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但他心中的方向,却从未如此清晰过。他要亲眼见证,这个由镇北王一手打造的、与众不同的世界,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而他,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去促成那个他认为最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