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的队伍沿着官道继续向北,地势逐渐变得开阔,田野的景致也与中原略有不同。这一日午后,队伍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做短暂休整。溪水不深,可见底下圆润的鹅卵石,几只水鸟在浅滩处惬意地梳理着羽毛。
小天子被允许在亲卫的严密看护下,在溪边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坐着玩水。他脱掉了繁琐的锦袜和丝履,将白嫩的小脚丫探进冰凉的溪水里,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随即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这时,一个在溪边放牛的老农,远远看到这队气度不凡的人马,有些拘谨,但看到石头上那粉雕玉琢、笑得开心的孩童,又见护卫们虽然警惕却并未驱赶他,便壮着胆子,从腰间解下几根早已备好的、柔韧的狗尾巴草,手指翻飞,不多时,一只活灵活现的草编蚱蜢便在他粗糙的手掌中成型。
老农小心翼翼地将草蚱蜢递给离得最近的一名亲卫,指了指小天子,憨厚地笑了笑。亲卫检查无误后,将草蚱蜢呈给了小天子。
“这是什么?”小天子好奇地接过,看着那用草茎编织成的、有着长长触须和强壮后腿的绿色小玩意,眼中充满了惊奇。
福伯忙道:“陛下,这是草编的蚱蜢,乡间孩童的玩物。”
“它会跳吗?”小天子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草蚱蜢的脑袋。
那名憨直的亲卫张阿牛又忍不住插话,他蹲下身,模仿着蚱蜢蹦跳的样子:“陛下,真的蚱蜢会跳,这个不会,但编得像哩!俺小时候也玩过,还能编小鸟、小兔子!”
小天子被张阿牛笨拙的模仿逗笑了,他学着样子,用手捏着草蚱蜢,在石头上“蹦跳”,自己给自己配着音:“跳!跳!”玩得不亦乐乎。
李清风在不远处看着,没有阻止。他甚至示意亲卫,给了那老农一些干粮和铜钱作为答谢。老农千恩万谢地牵着牛走了,小天子则对那只简陋的草蚱蜢爱不释手,仿佛得到了比宫中任何珍宝都有趣的玩具。
休整完毕,队伍继续前行。路过一个不大的村落时,恰逢几个村里的孩童在村口的打谷场上追逐玩耍,他们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脸上脏兮兮的,却洋溢着无比鲜活快乐的气息。他们玩着一种简单的游戏,类似于“丢手绢”,嘴里唱着韵律奇特、用词直白的乡间童谣:
“扯箩箩,打箩箩,
打了麦子蒸馍馍。
蒸了馍馍给谁吃?
给俺爹,给俺娘,
再给村头王大爷……”
腔调土得掉渣,歌词更是直白得毫无文采可言。
小天子的马车经过时,他立刻被这陌生的歌声和游戏吸引住了,扒着车窗看得目不转睛。他听不懂所有的词,但那欢快的节奏和孩子们脸上纯粹的笑容感染了他。
“福伯,他们唱的是什么?好听!”小天子问道。
福伯面露难色,这俚语童谣,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一旁的宫女也掩嘴轻笑,觉得粗鄙。
倒是骑马护卫在旁的张阿牛,听着这熟悉的乡音,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顺口解释道:“陛下,他们唱的是……是打了麦子做馍馍吃哩!就是……就是咱们平时吃的那个饼子!”
“馍馍?”小天子想起了前几天吃的那个烫嘴的肉包子,“是那个吗?”
“有点像,又不全一样。”张阿牛挠挠头,努力想着词,“这个是没啥馅的,但顶饿!俺娘做的可香了!”
小天子似懂非懂,但看着那些孩童在尘土中奔跑欢笑,听着那质朴甚至粗野的童谣,他忽然觉得,这比宫里乐师演奏的那些庄重典雅、却总让他想睡觉的宫廷雅乐,要有趣得多。他甚至开始跟着那调子,不成调地哼哼起来,逗得一旁的福伯又是无奈又是心酸。
夜晚宿营,篝火再次燃起。小天子似乎对白天的一切还意犹未尽,他抱着那只草编蚱蜢,又跑到李清风附近坐下。这次他没有再问关于天子、百姓的沉重话题,而是指着夜空中的繁星,问出了另一个充满童趣的问题:
“镇北王,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它们上面也有人住吗?也像我们这里一样,有皇帝,有……有会编草蚱蜢的老爷爷,和唱奇怪歌谣的小孩吗?”
这个问题,让篝火旁饱读诗书的荀岳都一时语塞。古籍经典中,可没有记载星星上是否有人。
李清风看着小天子充满求知欲的眼睛,这次没有用“天子受命于天”之类的套话来回答,而是用一种相对平实的语气说道:“陛下,天上的星星,多如恒河之沙,数不胜数。至于上面是否有人,是否有国度……臣也不知。或许,那需要后世子孙,用更聪明的头脑和更强大的力量,去探索和发现。”
这个回答,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却在小天子心中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和探索的窗户。他仰望着无垠的星空,小脑袋里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暂时忘却了身份的束缚和尘世的烦恼。
北归的路途,对于小天子而言,不再仅仅是从一座宫殿到另一座宫殿的转移,而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充满新奇与感动的发现之旅。他从溪水的清凉、草蚱蜢的拙朴、乡野童谣的活泼、乃至星空的浩瀚中,一点点地拼凑着对这个真实世界的认知。那厚重的宫墙在他心中逐渐淡去,而鲜活的人间烟火气,正悄然浸润着他幼小的心灵。
李清风默许甚至偶尔引导着这一切。他深知,一个见识过民间疾苦与欢乐、对真实世界有所了解的“天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在未来,或许会比一个只深居宫闱、不谙世事的傀儡,更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这支北归的队伍,也因此少了几分政治迁徙的沉重,多了一丝生命成长的温度,在初夏的晚风中,向着北方那片正在崛起的新秩序中心,坚定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