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燎在武威僭越称帝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天下,引起的震动远超之前的诸王并立。王号虽尊,犹在人臣之列(至少在名义上),而帝号,则是彻底撕破了最后的脸皮,公然否定洛阳朝廷的存在,将自己置于天下共击的位置。
洛阳,南宫偏殿。
年幼的天子瑟瑟发抖地坐在龙椅上,实际掌权的司马琛与张超面色铁青,殿下群臣议论纷纷,惶恐与愤怒交织。
“陛下!诸公!”张超须发皆张,声音因激动而尖锐,“董燎逆贼,悍然称帝,此乃滔天之罪,人神共愤!若不复加诛戮,朝廷威严何在?纲常伦理何存?臣请陛下下诏,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共讨国贼董燎!”
司马琛强压着翻涌的气血,沉声道:“张司空所言极是。然……如今朝廷力有未逮,需赖四方藩镇效力。当务之急,是联合燕王、齐王、秦王、楚王、吴王等,晓以大义,令其发兵讨逆!”
一份以天子名义发出的、字字泣血的《讨逆诏》迅速拟就,发往各地。这一次,洛阳小朝廷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凝聚些许共识的旗帜——讨伐僭越者董燎。
邺城,燕王府。
韩罡拿着洛阳的诏书,嗤笑一声,随手扔在案上:“现在知道来找本王了?早干嘛去了?”他虽不屑,但麾下谋士陈平却进言:
“大王,此乃天赐良机!董燎称帝,已成众矢之的。大王若响应号召,出任联军盟主,不仅能赚取‘尊王攘夷’之大义名分,更能借此整合各方力量,甚至……在讨灭董燎后,顺势接收其部分地盘势力,届时,大王威望远超诸王,问鼎之业可期!”
韩罡眼中精光一闪:“盟主?有点意思!那就给洛阳回个话,我大燕,愿为天下先,讨此国贼!”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执天下牛耳的那一天。
临淄,齐王府。
田穰同样接到了诏书,他与谋士张远密议。
“韩罡必然想当这个盟主。”田穰冷哼,“绝不能让他得逞!”
张远捻须微笑:“大王不必争这虚名。联军看似势大,实则各怀鬼胎,粮草调配,兵力协调,皆是难题。大王可表面积极响应,但出兵不必争先,保存实力。待他们与董燎拼个两败俱伤,我军或可西进收取关中,或可北上图谋并州,主动权在我。”
“善!”田穰点头,“就让韩罡去做出头鸟!本王稳坐钓鱼台。”
长安,秦公府。
马铮看着诏书,沉默良久。李斯分析道:“主公,此乃机遇,亦是陷阱。参与讨董,可彰显我军乃‘王师’正统,于主公日后正式称王大有益处。然,凉州地势险要,董燎兵锋犹锐,强攻损失必大。我军可出兵,但以牵制、策应为主,不可为韩罡、田穰火中取栗。”
王贲嚷嚷道:“怕他作甚!正好让儿郎们活动活动筋骨!”
马铮最终拍板:“回复洛阳,我大秦愿出兵五万,陈兵边境,震慑董燎,确保联军侧翼无忧。”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有利可图的方式。
襄阳楚王府、建业吴王府,刘表和孙皓也各自打着算盘,或象征性出兵,或提供粮草,都试图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分一杯羹,却又都不想付出太大代价。
一时间,“讨董联盟”在一种诡异而脆弱的氛围下初步形成,以燕王韩罡为号召核心,各路人马心怀鬼胎,磨刀霍霍,指向凉州。
武威,新落成的、规模宏大却透着暴发户气息的“皇宫”内。
董燎身着绣着蹩脚金龙的皇袍,听着谋士贾胥汇报着各地诸侯欲联合讨伐的消息,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哈哈大笑。
“哈哈哈!一群土鸡瓦狗,也敢来触犯天威?”他大手一挥,满不在乎,“朕有西凉铁骑十万,羌胡义从数万,关山险固,易守难攻!他们远道而来,粮草不济,人心不齐,能奈我何?”
贾胥眉头紧锁,劝谏道:“陛下!切不可轻敌啊!联军虽各怀异心,然其势大,若真合力来攻,我凉州恐独木难支。为今之计,当暂停宫室营造,减免新增赋税,与民休息,整军备武,同时遣能言善辩之士,分化瓦解联军,方为上策啊!”
“分化?瓦解?”董燎不屑地撇撇嘴,“在朕的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贾爱卿,你太多虑了!”他显然沉浸在“皇帝”的美梦中不可自拔,认为拥有了帝号,便真的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力量和权威。
他非但没有采纳贾胥的建议,反而变本加厉。为了彰显“天朝上国”的威仪,他下令增发劳役二十万,加紧修建通往边境的“驰道”和更多的离宫别馆;为了装备他的“御林军”,课以重税,强征民间铁器、马匹;为了满足私欲,广选美女充实后宫,日夜饮宴,穷奢极欲。
凉州本就地瘠民贫,在董燎的横征暴敛下,更是怨声载道,民不聊生。田间荒芜,村落萧瑟,唯有武威城中,那不合时宜的“皇宫”内外,还维持着一种虚假的、即将破碎的繁华。
镇北王府,书房。
李清风听着荀岳关于“讨董联盟”进展和董燎倒行逆施的汇报,神色平静无波。
“王爷,董燎自取灭亡,已在眼前。联军虽心思各异,但大势已成,凉州覆灭,只是时间问题。”荀岳总结道。
李清风轻轻敲着桌面,目光深邃:“董燎不足为虑,他不过是加速旧秩序崩溃的催化剂。孤关心的,是这场大战之后,天下的格局会变成何等模样。”
“王爷的意思是?”
“韩罡若借此坐大,恐成心腹之患;田穰老谋深算,善于火中取栗;马铮稳坐关中,虎视眈眈……这场讨董之战,绝不能让他们任何一家轻易获利。”李清风顿了顿,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在联军中散布消息,就说……齐王田穰暗中与董燎有往来,欲待两败俱伤时,吞并燕王势力。”
荀岳心领神会:“此计甚妙,可加剧韩罡与田穰之间的矛盾。”
“还有,”李清风继续道,“通知我们的商队,加大对董燎的‘支持’,尤其是粮食和布帛,可以用极高的价格卖给他,或者换取他手中的战马、矿产。他要维持他的‘帝国’体面,就需要这些。我们要在他彻底垮台前,榨干他最后的价值,同时,也让他的覆灭,来得更慢一点,让这场大战,持续得更久一点。”
“臣明白。”荀岳躬身。主公这是要一边给将死之人“续命”,让他流尽最后一滴血去消耗敌人,一边又在敌人内部埋下分裂的种子。这份冷静与算计,令人心折。
“至于我们,”李清风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北地晴朗的天空和远处操练的军队,“继续按计划行事。春耕要紧,讲武堂的演武不能停,工坊的技艺要革新。待南方尘埃落定,便是我们出鞘之时。”
他就像一位最高明的棋手,不仅看着对手们在棋盘上厮杀,更在无声无息间,移动着无形的棋子,操控着整个棋局的走向。南方的血与火,呐喊与哀嚎,仿佛都化作了远方的背景音,丝毫不能扰乱北地井然有序的节奏与镇北王心中那盘大棋的冷静推演。真正的猎手,总是最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