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天光刺破青河口上空的阴霾,将南岸桃源军森严的阵列镀上一层冷硬的轮廓时,北岸的景象也已清晰得残酷。
昨夜的疯狂如同退潮般散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废墟和死寂。焦黑的帐篷骨架歪斜地指向天空,如同大地嶙峋的肋骨。
未燃尽的杂物冒着缕缕残烟,与清晨的薄雾混合,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真正触目惊心的是那遍地的尸骸,形态各异,姿态扭曲,凝固的暗红色血液浸透了土壤,汇聚成一片片令人作呕的泥泞。
一些伤兵在尸堆中发出微弱的呻吟,更添几分地狱般的凄惨。侥幸存活下来的草原士兵,大多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眼神空洞地或坐或躺,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反应,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证明他们还活着。
李清风立马于南岸高地,沉默地注视着对岸这片由他亲手引导、最终由敌人自我完成的屠场。
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风吹动他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主公,时辰到了。”荀岳在一旁轻声提醒。
李清风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军:“渡河。”
没有激昂的战鼓,没有冲锋的呐喊。命令下达,桃源军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以一种有条不紊、带着沉重压力的方式运转起来。
早已准备好的舟船、皮筏被推入河中,搭载着第一批精锐步兵和弓弩手,如同黑色的鱼群,迅速而安静地向北岸驶去。与此同时,工兵部队开始在河面较窄处架设浮桥,沉重的木材被精准地拼接,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这声音在对岸幸存者听来,更像是催命的符咒。
北岸零星的抵抗?几乎没有。
当桃源军的士兵踏上北岸的土地,脚踏着粘稠的血污,冷漠地扫视着那些幸存者时,迎接他们的,大多是麻木的目光,甚至有人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偶尔有几个似乎还想挣扎一下的军官或死硬分子,刚抬起武器,就被精准的弩箭射成了刺猬。这干净利落的杀戮,彻底击碎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念头。
控制码头,占领制高点,清理通道,包围残余的敌军聚集区……一切都在沉默而高效地进行。桃源军士兵纪律严明,他们无视散落各处的财物(自然有后续部队统一清点),只是用冰冷的兵刃和警惕的目光,将一群群失魂落魄的俘虏驱赶到指定的空旷地带。
巴图尔也被粗暴地推搡着,汇入了俘虏的人流。他踉跄着,脚下不时踩到软绵绵的物体,他不敢低头看。乌恩其的尸体,他已经找不到了,或许就混在那片狼藉之中。他和其他俘虏一样,垂着头,不敢与那些装备精良、眼神冷漠的胜利者对望。空气中弥漫着失败者特有的绝望和恐惧。
中军大帐的区域被重点控制。当桃源军士兵冲进去时,只见内部一片混乱,文件散落一地,贵重物品也被劫掠一空。兀术和他的核心将领,早已在昨夜营啸最混乱之时,在亲兵死士的护卫下,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些来不及逃走、或是不被重视的中下层军官和文吏。
日上三竿时,北岸主要区域已被彻底控制。浮桥架设完毕,李清风的帅旗,在一队精锐重骑的护卫下,缓缓通过浮桥,踏上了北岸的土地。
他骑在马上,目光扫过这片巨大的露天坟场,扫过那些密密麻麻、蹲伏在地上黑压压一片的俘虏。他没有说话,但无形的威压却让所有俘虏将头埋得更低。
刘莽催马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抱拳道:“主公,初步清点,俘获敌军约三万余人,多为轻伤或完好者。缴获兵甲、马匹、粮秣仍在统计中。兀术等贼首潜逃,是否派兵追击?”
李清风摇了摇头:“穷寇莫追,况且,他们跑不了多远。” 他的目光投向更北方,那里有赵平的骑兵正在扫荡。“打扫战场,甄别俘虏。将各级军官、贵族单独羁押。普通士卒,另行看管。”
“那……这些俘虏?”刘莽指了指眼前望不到边的人群。
李清风沉默片刻,缓缓道:“受伤过重者,给他们一个痛快。余者,皆是劳力。北地建设,百废待兴,需要人手。告诉他们,老实干活,可活命。若有异动……”
他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命令被迅速执行。士兵们开始如同梳篦般清理战场,将俘虏分类押走,将尸体集中处理(大多是就地挖坑掩埋,以免发生瘟疫)。一队队俘虏被绳索串联,在桃源军士兵的押解下,垂头丧气地走向未知的命运。他们失去了武器,失去了尊严,也几乎失去了作为战士的骄傲,只剩下对生存的卑微渴望。
受降的过程,没有欢呼,没有仪式,只有胜利者冰冷的秩序和失败者无言的屈从。
李清风策马,缓缓行走在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上,脚下是凝固的鲜血和战争的残骸。荀岳跟在他身边,低声道:“主公,此战虽胜,然杀戮过甚,尤其是后方赵平将军所为及昨夜营啸,恐……有伤天和,亦会激起草原更深的仇恨。”
李清风望着远方天地交接处,淡淡道:“荀先生,仁义,是对自己人和放下武器的敌人。对于始终觊觎、屡屡寇边的恶狼,唯有打断它的脊梁,让它痛入骨髓,它才会记住教训,不敢轻易再犯。今日之血,是为了明日少流血。这千古骂名,我担了。”
他顿了顿,语气转而坚定:“传令下去,加快清理速度。另,通告北地各郡县,青河口大捷,草原联军主力已破!令各地守军加强戒备,防止溃兵流窜为祸。同时,准备犒赏三军!”
“是!”荀岳躬身领命,不再多言。
阳光终于完全驱散了雾气,照耀在青河口上,河水依旧奔腾,却仿佛洗刷不尽岸边的血腥。南岸的桃源军大营开始向北转移,胜利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而北岸,在经历了一夜的疯狂与死亡后,迎来了一个由征服者定义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秩序”。
李清风的脚步没有停留,他的目光已经越过眼前的废墟,投向了更广阔的北方,投向了那片需要重新整合、需要注入新秩序的天地。青河口之战结束了,但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