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接到了那道冰冷彻骨、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命令。
当传令的“幽灵”队员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复述出“高于车轮者,杀无赦”这八个字时,连赵平这样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悍将,握着命令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麾下的几名千夫长更是脸色煞白,有人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将军……这……”一名千夫长喉头滚动,艰涩地开口,眼中满是挣扎。他们是战士,习惯于在战场上与敌人刀剑相向,但将屠刀挥向那些手无寸铁、甚至可能还在牙牙学语的孩童,以及蜷缩在蒙古包里的老人妇女……这超出了许多人心中的底线。
赵平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主力在青河口血战的身影,闪过李清风寒彻骨髓的眼神和那句“一切压力,有我担着”。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执行命令。”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主公有令,高于车轮者,皆可为兵!为了青河口数万弟兄,为了北地安宁,这个罪孽,我们背了!”
他目光扫过众将,一字一顿:“传令下去,自即刻起,我部放弃一切隐匿,以最快速度,向灰雁湖、向王庭方向突进!遇部落,依令行事!敢有违令不遵、心慈手软者——军法从事,立斩不赦!”
命令如山,尽管内心波涛汹涌,但严酷的军纪和对李清风的绝对服从,让这支疲惫之师再次行动起来,只是气氛变得无比沉重肃杀,仿佛每个人都背负上了一座无形的大山。
第一个遭遇的,是一个名为“白羽”的中型部落。他们依水草而居,牛羊成群,毡房星星点点,一派宁静祥和。黄昏时分,部落的牧民们刚刚驱赶着畜群归来,炊烟袅袅,孩子们在草地上追逐嬉戏,老人们坐在毡房前闲聊。
当赵平的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般从地平线上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冲入营地时,宁静瞬间被打破。
惊恐的尖叫、牛羊的嘶鸣、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喊……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乐章。
骑兵们挥动着马刀,眼神冰冷,如同杀戮的机器。他们首先冲散了任何试图组织抵抗的青壮男子,箭矢和刀锋毫不留情地将其砍倒。然后,便是那残酷的“车轮”标准。
有士兵真的找来一辆勒勒车的木轮,平放在地。高于车轮的孩子、少年、成人……无论他们如何哭喊、哀求、逃跑,都被无情地追上,砍杀。鲜血染红了碧绿的草地,染红了洁白的毡房。
低于车轮的幼童,则被驱赶到一起,他们吓得哇哇大哭,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赵平下令,将他们和部分低于车轮的婴儿,连同一些粮食,丢弃在营地边缘,任其自生自灭。这或许是这道残酷命令下,唯一一丝近乎虚伪的“仁慈”。
屠戮之后,便是彻底的洗劫和焚烧。粮食、牛羊、皮货、一切有价值的物资被带走,带不走的连同毡房一起,被付之一炬。冲天的火光映照着士兵们沾满血污却麻木的脸,也映照着那片瞬间化为焦土的昔日牧场。
赵平立马于燃烧的营地外,看着眼前的惨状,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倒伏的尸体,不去听那隐约传来的、被抛弃幼童的啼哭。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他的五千弟兄,已经踏上了无法回头的修罗之路。
“下一个目标,黑石坳聚集点,加快速度!”他声音沙哑地下令,调转马头,不再回头。
消息,是封锁不住的。
一个接一个部落被屠灭、焚烧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逃散的零星牧民和那冲天的黑烟,迅速在草原上蔓延开来。
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了兀术大军的后方。
“魔鬼!汉人派来了魔鬼!”
“他们见人就杀!连孩子都不放过!”
“快跑啊!回王庭!去找王子!”
无数的牧民拖家带口,舍弃了草场和牛羊,惊慌失措地向王庭方向,或者向他们认为安全的、兀术大军所在的方向逃亡。后勤补给线几乎瞬间瘫痪,原本负责运输粮草的部落民要么被杀,要么加入了逃难的人群。通往青河口的一些次要道路上,开始出现零星的、面黄肌瘦的难民,他们带来的恐怖故事,像毒液一样渗入北岸守军的耳朵里。
青河口,北岸,兀术中军大帐。
兀术正对着地图,与部下商讨如何应对南岸桃源军日益加剧的骚扰,以及催促后方加快援兵和粮草运输。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以及卫兵试图阻拦的呵斥声。
“王子!王子!大事不好!”一名负责后方联络的万夫长未经通传,直接闯了进来,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后方……后方急报!多处部落遣人飞马来报,有大批汉军精锐骑兵深入腹地,正在……正在屠戮我们的部落!”
“什么?!”兀术霍然起身,案几都被带得一晃,“屠戮部落?哪里来的汉军?李清风的主力明明都在这里!”他第一反应是不信。
“千真万确啊王子!”那万夫长几乎要哭出来,“是白羽部、黑石坳……好几个部落都被……被屠了!他们说是打着‘李’字旗号的骑兵,手段极其残忍,高于车轮的男子……尽数屠戮,营地焚烧一空!现在后方已经乱成一团,很多部落都在往王庭跑,粮道……粮道几乎断了!”
帐内瞬间哗然!所有将领都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后方是他们的根本,是兵源和粮草的来源!一旦后方有失,军心浮动,粮草不济,这青河口还怎么守?
“李清风!你好狠毒!!”兀术瞬间明白了过来,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想到,李清风竟然派出了偏师,绕了如此远的路,直插他的心脏地带,而且用上了如此酷烈的手段!
“王子!必须立刻回师救援!”一名部落首领焦急地喊道,“不能再等了!我们的族人正在被屠杀!”
“对!回师!杀了那群刽子手!”
“王庭危矣!”
帐内群情激愤,几乎所有来自后方部落的将领都要求立刻撤军回援。
兀术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何尝不想立刻回师?但他看着地图上南岸那严阵以待的桃源军主力,深知一旦自己仓促撤退,李清风必定挥军渡河,衔尾追杀!届时,军心涣散的八万大军,很可能在撤退途中崩溃,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进退维谷!真正的进退维谷!
而与此同时,青河口南岸。
李清风站在了望塔上,远远望着北岸敌营隐约的骚动迹象,以及更北方天际那几乎微不可察、却被他敏锐捕捉到的几缕异常烟尘(或许是逃亡牧民点燃的篝火,或许是赵平部队焚烧营地的黑烟),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赵平动手了。
那柄插入敌人后心的匕首,已经开始搅动。
草原的悲歌,即将成为压垮兀术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淡淡地对身旁的荀岳道:“先生,看来,我们的客人,快要坐不住了。传令全军,做好准备。”
“是。”荀岳躬身应道,看向李清风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更多的,却是一种对算无遗策的敬畏。
山雨欲来风满楼,青河口的决战序幕,因为这来自后方的血腥变奏,被猛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