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口南岸,中军大帐。
烛火摇曳,将李清风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拉得很长。他面前站着刚刚通过秘密渠道、历经艰险送回情报的信使——一名风尘仆仆、眼窝深陷的“幽灵”成员。帐内,只有荀岳、刘莽、陈到等寥寥几位核心在场,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
信使的声音干涩而疲惫,却清晰地汇报着赵平所部遭遇的困境:水源危机、与牧羊人的遭遇、白毛风的肆虐,以及减员的惨重……
“赵将军命属下禀报主公,”信使最后说道,“我军已接近‘灰雁湖’区域,但根据侦察,越往王庭方向,部落聚居点越密集,游牧活动越频繁。赵将军判断,完全隐匿行踪已不可能,迟早会与敌方部落发生接触。请示主公,若遇敌部,该如何处置?”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问题的分量。在敌后,一旦暴露,就是灭顶之灾。但若对部落动手……那将是血流成河,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刘莽眉头紧锁,陈到面露不忍,连老成持重的荀岳也捻须沉吟,一时难以决断。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主位上的李清风。
李清风闭着眼,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缓慢而稳定,仿佛在权衡着万千生命的重量,又仿佛在计算着冰冷的数字。帐内只能听到烛火轻微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平日里深邃平和的眼眸,此刻却如同北地最寒冷的冰渊,看不到丝毫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传令赵平。”
“自即日起,放弃隐匿。遇敌部,无论大小,无论兵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众人瞬间绷紧的脸庞,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那道将震惊世人的命令:
“歼灭之,不分老幼,高于车轮者,杀无赦。”
“车轮,放倒”
“轰!”
这道命令如同惊雷,在帐内炸响!
“主公!”刘莽失声惊呼,他虽好战,但也从未想过要对普通部落民,尤其是妇孺老弱下此绝杀令!这与他认知中的沙场征战,完全不同!
陈到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荀岳捻须的手僵在半空,瞳孔骤缩。
就连那心如铁石的“幽灵”信使,身体也不易察觉地微微震动了一下。
“主……主公,”刘莽喉咙发干,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这……这未免……太过……那可是……”他想说“有伤天和”,但在李清风那冰冷的目光下,竟有些说不出口。
李清风没有动怒,他甚至没有看刘莽,目光依旧平静地投向帐外无边的黑夜,仿佛在对着虚空解释,又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你们觉得,我太狠?”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冰冷,“觉得我屠戮无辜,有违仁德?”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那眼神深处,是背负着巨大压力的清醒,是身为决策者不得不为的冷酷。
“我问你们,”他声音渐沉,“若赵平部行踪暴露,兀术得知其后方有我军精锐活动,他会如何?”
刘莽下意识答道:“必会派精锐骑兵回援围剿!”
“不错。”李清风点头,“届时,赵平五千孤军,深入敌境,面对熟悉地形的草原骑兵围追堵截,下场如何?”
众人沉默,答案不言而喻——全军覆没。
“我再问你们,”李清风继续,语气加重,“若我等在此与兀术十万大军僵持不下,待到秋去冬来,我军粮草转运艰难,士卒疲敝,而草原援兵不断,此消彼长,结局又如何?”
帐内一片死寂。长期对峙的后果,谁都清楚。
“草原部落,全民皆兵!”李清风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今日放过的牧羊少年,明日可能就是射穿我军士卒喉咙的神射手!今日心存怜悯留下的老弱妇孺,转头就能将我军动向告知他们的父兄子弟!他们的仁慈,只会留给自己的族人!而对敌人,草原的法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斩草除根!”
他站起身,走到帐中,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等在此,非为仁义之争,乃为生存之战!为北地万千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再受草原铁蹄蹂躏之战!”
“赵平部,是我们插入敌人心脏的匕首!是打破僵局,决定数十万将士生死,乃至北地命运的关键!”
“任何可能暴露这柄匕首的风险,都必须以最彻底、最残酷的方式清除!”
“我要的不是一时的仁慈虚名,我要的是胜利!是彻底打断草原脊梁,换来边境数十年太平的胜利!”
“高于车轮者,皆可为兵!”他最后几乎是低吼出这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这个罪,这个千古骂名,我李清风,背了!”
他看向那名“幽灵”信使,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威严:“将此令,原封不动,传给赵平。告诉他,放手去做,用雷霆手段,显我菩萨心肠!后方一切压力,有我担着!”
“是!”信使身体一挺,再无犹豫,领命而去。
帐内,刘莽、陈到等人面面相觑,心中依旧震撼,但细细品味李清风的话,却又不得不承认,在这你死我活的国战之中,妇人之仁确实可能带来更大的灾难。荀岳长叹一声,缓缓道:“主公……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只是此举,恐与草原结下世仇……”
李清风负手而立,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营帐,看到了那片即将被血色浸染的草原。
“世仇?”他轻声重复,带着一丝冷冽的嘲弄,“若不能一战打出数十年的太平,世世代代都将活在仇恨与战乱之中。长痛,不如短痛。”
命令,如同带着血腥气的北风,吹向了草原腹地。一场更加残酷、更加考验人性与意志的风暴,即将在兀术的后方掀起。而青河口的决战天平,也必将因此令,而发生决定性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