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口两岸,战云密布,空气紧绷得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李清风主力回师后,并未急于发动全面进攻,而是依计行事,扎下连绵宏伟的营寨,旌旗招展,日夜操练,人喊马嘶之声甚至能隐隐传到对岸。夜间,篝火如星辰般密布,巡逻队的火把组成流动的光带,将“决战在此”的信号清晰地传递给北岸的兀术。
兀术自然不是坐以待毙之辈。他麾下如今已有八万之众,虽新兵居多,但凭借青河口天险和不断加强的防御工事,他决心将这河道变成吞噬桃源军血肉的磨盘。两岸的平静之下,是无数暗流的汹涌碰撞。
广阔的战场缓冲地带,成为了轻骑兵和斥候的死亡角斗场。
天光微亮,桃源军一队五人的斥候轻骑,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过沾满露水的草丛,他们的任务是摸清对岸一处新设箭楼的具体位置和守备情况。队长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手势示意队员分散,借助土丘和灌木掩护,缓缓靠近河岸。
突然,侧翼传来一声短促的鸟鸣示警!几乎是同时,几支狼牙箭从对岸的芦苇丛中激射而出!一名桃源斥候应声落马。
“有埋伏!撤!”老队长低吼,剩余四人毫不犹豫,拔转马头,用弓弩向后盲射掩护,双腿猛夹马腹,向着己方阵地狂奔。对岸,十余骑草原斥候呼啸着追出,马蹄溅起浑浊的水花。直到进入桃源军弓弩的覆盖范围,追兵才悻悻然退去,只留下了一具同袍的尸体和弥漫的杀机。
这样的场景,在漫长的河岸线上每日都在上演。双方最精锐的游骑在广阔的区域内互相渗透、猎杀,用生命换取着宝贵的情报,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
白日里,桃源军架设在南岸高地上的重型床弩和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火箭”发射架,会不定时地对北岸敌军工事进行骚扰性射击。
“嗡——”沉重的弩弦震动声响起,儿臂粗的巨型弩箭化作黑影,跨越宽阔的河面,狠狠钉入北岸的土垒或木质箭楼上,激起一片木屑尘土,偶尔传来守军凄厉的惨嚎。
更让北岸守军胆寒的是那些拖着火焰尾迹的“火箭”。它们尖啸着落下,并不追求精准命中,而是在守军头顶或人群附近爆炸,飞溅的铁蒺藜和冲击波虽然单次杀伤有限,却极大地考验着守军的神经。每一次尖啸响起,都会引起一阵下意识的骚动和恐慌,士兵们纷纷低头寻找掩护,士气在持续不断的心理威慑下一点点消磨。
兀术也曾试图组织骑兵强渡反击,摧毁这些远程武器。但几次尝试,渡河的船只和皮筏在半路就被桃源军密集的箭雨和精准的“火箭”点名,损失惨重,葬身鱼腹者无数,只得作罢。
夜色是诡计与偷袭最好的掩护。
数名擅长水性的“幽灵”精锐,口中衔着芦苇杆,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潜过冰冷的河水,摸上北岸。他们的目标是破坏敌军设置在浅水区的拒马和暗桩,或者绑架落单的哨兵获取口供。
对岸,草原人同样派出了他们最敏捷的猎手,借着夜色匍匐过河,试图在南岸制造混乱,焚烧粮草,或刺杀低级军官。
黑暗的河滩上,时常爆发出短暂而激烈的搏杀。利刃割喉的闷响,垂死者的呜咽,都被淹没在滔滔河水声中。直到天明,或许才会在河滩某处发现几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夜间的惨烈。
对峙在血腥的消耗中持续。兀术焦躁地看着每日攀升的伤亡数字和日渐低迷的士气,却无法打破僵局。他只能不断催促后方加快援兵和粮草运输,并将希望寄托在王庭能尽快凑齐最后的兵力,发动雷霆一击。而李清风,则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在等待,等待那柄插入敌人后心的匕首,传来消息。
与此同时,赵平率领的五千轻骑与百名“幽灵”,在草原腹地的行进,远比预想中更加艰难。
“幽灵峡”并非坦途。说是峡谷,更多是断裂的丘陵和干涸的古河床,怪石嶙峋,道路崎岖难行。战马的马蹄需要小心包裹,以免在石头上打滑或留下过于清晰的印记。队伍只能昼伏夜出,依靠星辰和影卫提供的简陋地图辨别方向。
这日黄昏,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后休整。一名校尉急匆匆找到正在检查地图的赵平,低声道:“将军,水……快不够了。‘幽灵峡’里找到的几个水源点都是咸水或者已经干涸。按照目前消耗,最多再支撑两天。”
赵平眉头紧锁。缺水,在草原上是致命的。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问道:“影十三那边有消息吗?下一个可靠水源还有多远?”
影十三如同鬼魅般出现,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快:“地图标注的下一个绿洲,‘月牙泉’,在东北方向六十里外。但那是三年前的情报,无法保证现在还有水。而且,那里靠近一个小型部落的夏季牧场边缘,风险增大。”
赵平沉默片刻,断然道:“不能赌。传令,从现在开始,饮水减半配给。派出所有‘幽灵’小队,以我们当前位置为圆心,向外辐射三十里,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任何可能的水源!哪怕是挖坑渗水,或者收集晨露,也要想办法!”
命令下达,队伍的气氛更加凝重。每个人都知道,找不到水,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凌晨,天色未明,一名前去东南方向探路的“幽灵”队员带回了一个令人紧张的消息:他们在十里外发现了一个孤零零的蒙古包,旁边有几十只羊,只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年在放牧。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赵平身上。是绕行,还是……
赵平眼神挣扎。绕行,意味着要多走一天冤枉路,本就紧张的水源更添压力。灭口?看着地图上那个微不足道的点,想着那可能只是一对普通的祖孙……
“将军,不能心软!”一名副将急道,“万一他们回去报信,我们全得暴露!”
影十三也低声道:“风险确实存在。草原上,哪怕是一个孩子,也可能记住陌生军队的踪迹。”
赵平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最终做出了艰难的决定:“派一队人,趁天黑,悄悄摸过去,把他们……控制起来。不要伤人,捆结实了,嘴里塞上东西,留下够他们活几天的食物和水。等我们任务完成,他们自然能得救。”
这是无奈之下的折中之策,既避免了屠杀平民可能带来的心理负担和潜在的天谴(士兵们对此颇为忌讳),也最大限度地降低了暴露的风险。一支精干的小队领命而去,如同暗夜中的狼群,扑向了那个毫不知情的蒙古包。
祸不单行。就在找到一处勉强能用的渗水坑,暂时缓解了水危机后,队伍又遭遇了草原上常见的白毛风(暴风雪)。
狂风裹挟着雪粒和冰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步。气温急剧下降,寒冷如同无形的刀子,穿透皮袄,切割着每个人的体温。战马惊恐地嘶鸣,不肯前行。
“所有人!下马!牵着马,围拢在一起!用身体互相取暖!坚持住!”赵平在狂风中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的眉毛胡须都结上了白霜。
队伍被迫停止前进,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上,与突如其来的天灾抗争。士兵们紧紧靠在一起,用体温相互支撑,等待着风雪的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当肆虐了一天一夜的白毛风终于停歇,队伍从雪堆中爬出来时,人人脸色青紫,几乎冻僵,还有十几名体弱的士兵和二十多匹战马永远留在了这场风雪中。
赵平清点着损失,看着疲惫不堪、减员严重的队伍,心中沉甸甸的。他望向南方,知道主力正在青河口与敌军血战,为他们创造机会。他咬了咬牙,对同样脸色苍白的影十三道:“十三,我们没有退路。就算爬,也要爬到灰雁湖!弄清楚兀术的命脉到底在哪里!”
潜入的利刃,在经历了缺水的煎熬、人性的抉择和自然的严酷考验后,带着满身的疲惫与决绝,继续向着目标,艰难而坚定地前行。他们的每一步,都关系着青河口主战场的最终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