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路军大营的营门洞开,如同巨兽无力张开的嘴,吐露出内部的虚弱与绝望。
桃源军的士兵并未立刻涌入,而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首先进入的是赵平率领的轻骑兵,他们如同旋风般冲入营内,迅速控制各处要道、制高点和马厩(虽然里面已几乎空无一马)。随后,手持劲弩的步兵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开进,冰冷的弩箭对准了营内所有跪地或呆立原地的草原士兵。
受降的过程,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抑中进行。
在桃源军士兵严厉的呵斥和刀枪的逼迫下,右路军的残兵们排成歪歪扭扭的长队,依次走到指定的空旷地带。他们脸上混杂着麻木、屈辱、恐惧,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许多人步履蹒跚,几乎站立不稳,长期的饥饿和精神的折磨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气力。
收缴武器和铠甲的过程高效而冷酷。
锈蚀的弯刀、断裂的长矛、破损的骨朵……各种兵器被随意扔进一个个临时征用的大车或直接堆成小山,发出叮叮当当的杂乱声响。
皮甲、锁子甲、甚至一些镶着铜钉的华丽胸甲被从士兵身上粗暴地剥下,堆叠在一起,如同废弃的垃圾。失去了甲胄,这些曾经彪悍的骑兵显得更加孱弱不堪。
任何试图隐藏武器或稍有迟疑的举动,都会立刻招来毫不留情的殴打,甚至当场格杀。血的教训让剩下的人更加顺从。
与此同时,另一队专门的士兵开始在营内进行地毯式搜查和清点。钱广亲自带着几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穿梭于各处,指挥若定。
“报!发现敌军主粮仓三座,均已空置,仅余少量霉变杂粮,不足百石!”
“报!收缴残破战马一百二十七匹,大多瘦弱不堪,另有马鞍、辔头等物若干。”
“报!清点敌军武库,得完好弓弩三百余副,箭矢约两万支,余者皆损坏。刀枪矛戟等兵器,完好者约五千件,多为劣质铁器。”
“报!在各将领营帐搜出金银器皿、珠宝皮毛若干,正在登记造册……”
“报!俘获敌军主将阿木尔及以下将领四十七人,均已单独看押!普通士卒一万九千三百余人,已集中圈禁!”
一份份清单被迅速汇总,送到临时设在大营中央的李清风面前。
听着汇报,刘莽咧了咧嘴,有些失望:“呸!还以为多肥,结果是一群穷鬼!除了点破烂兵器,毛都没有!”他想象中的金银财宝并没有出现。
荀岳却微微颔首:“主公,此战之利,不在缴获多寡,而在其势。右路军两万精锐(虽已残破)尽数覆没,对我军而言,去一心腹大患,可全力应对青河口之敌。对敌军而言,则是断其一臂,士气必然遭受重创。更别提,我们还多了近两万……劳力。”他看了一眼远处被集中看管、黑压压一片的俘虏。
李清风点了点头,荀岳看到了关键。他看向钱广:“钱先生,这些俘虏,与之前左路军俘虏分开管理。身体尚可者,编入筑路、开矿的苦役队,由柳明渊派人监督,严格管束,若有异动,杀无赦。老弱伤病的,集中看押,每日供给最低限度的食物,吊着命即可,他们还有用。”
“属下明白。”钱广躬身应道,眼中闪烁着精打细算的光芒,这两万多俘虏,可是能顶替大量民夫的廉价劳动力。
处理完受降的初步事宜,李清风召集核心将领与幕僚,在刚刚清理出来的原右路军中军大帐内议事。帐内还残留着草原部落特有的腥膻气息,但气氛已然不同。
“主公,右路已平,缴获虽不多,但去除了侧翼威胁。如今兀术在青河口日夜操练新到的援兵,据说已有三万余人抵达,后续还在不断增加,压力日增。我等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请主公示下。”荀岳率先开口,定下了议事的基调。
刘莽立刻抱拳,声如洪钟:“这还有什么可议的?趁他援兵新到,立足未稳,我军挟大胜之威,立刻回师青河口,与兀术老儿决一死战!末将愿为先锋!”
陈到相对谨慎:“刘将军,我军连日作战,虽士气高昂,但将士亦疲惫。且新降之卒近四万(加上左路军俘虏),需大量兵力看管,分散我军力量。兀术拥兵近八万(原有五万残部加三万援军),凭河而守,以逸待劳,急切间恐难攻克。”
赵平补充道:“斥候回报,兀术吸取教训,加强了青河口北岸的防御,增设了大量箭楼和拒马,巡逻队数量倍增,想要渡河或半渡而击,难度极大。”
拓跋野闷声闷气道:“重骑不善攻坚,陌刀营亦需平地列阵。强渡河流,非我所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意见各有道理,但核心问题都指向了青河口这块硬骨头如何啃下。
李清风静静听着,手指在地图上青河口的位置轻轻敲击。等到众人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兀术想凭借青河口天险和源源不断的援兵拖垮我们,这是他的阳谋。”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但我们,为何要按他的节奏走?”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不再局限于青河口,而是指向了更广阔的北方:“兀术倾尽全力,甚至不惜征调老弱,也要凑足十万之众与我决战。这意味着什么?”
荀岳眼中光芒一闪:“意味着其后方……空前空虚!”
“不错!”李清风猛地一拍地图,“他将草原各部的血肉都抽调到这青河口,他的王庭,他的部落营地,现在还有什么?老弱妇孺!以及……维系这十万大军生命的粮草通道!”
帐内众人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一扇新的大门打开。
“主公之意是……绕开青河口,直捣黄龙?”刘莽瞪大了眼睛。
“并非全军出击。”李清风摇头,“青河口仍需重兵对峙,要给兀术足够的压力,让他以为我们随时可能发动总攻,不敢轻易分兵回援。”
他看向赵平:“赵平,你率领所有轻骑,再配属部分‘幽灵’精锐,携带十日干粮,从此处……”他手指点向地图上一处隐秘的山谷小路,“绕过青河口主战场,深入草原!你的任务不是攻坚,而是破坏!焚烧他们的草场,袭击他们的后勤车队,散布恐慌!要让兀术和他麾下每一个士兵都知道,他们的老家,着火了!”
“末将遵命!”赵平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这才是轻骑最擅长的任务!
他又看向影十三:“影十三,动用你在草原的所有眼线,为赵平部提供最准确的情报,重点标注其粮草囤积点和王庭方位。”
“是!”影十三的身影在角落中微微颔首。
“那我们……”刘莽有些着急。
“我们?”李清风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们就在这青河口,陪兀术王子好好演一场戏。他要压力,我们就给他压力!他要决战的气息,我们就营造决战的气息!”
他的目光扫过刘莽、拓跋野、陈到等人:“从明日起,大军前压,做出强攻姿态。弩箭、‘火箭’,每日不停,进行骚扰性射击。夜间多点火把,频吹号角,我要让兀术的八万大军,日夜不得安宁,时刻紧绷着神经!”
“同时,”李清风对钱广和荀岳道,“加大从桃源郡调运物资的力度,尤其是箭矢和‘雷火’原料,要摆出长期对峙、准备决战的架势。让兀术坚信,我们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此地。”
“主公此计大妙!”荀岳抚掌赞叹,“以正合,以奇胜!主力在此虚张声势,牵制敌军大部,偏师直插其软肋!待其后方火起,军心必然动摇,届时我军再寻机渡河,必可一举功成!”
众将也都明白了过来,纷纷领命,眼神中充满了对接下来战事的期待。
“去吧。”李清风挥挥手,“让兀术好好听听,我们为他准备的‘战鼓’声。”
帐内众人轰然应诺,鱼贯而出,各自准备。
李清风独自站在帐内,看着地图上那片广袤的草原,目光幽深。青河口是棋局上的焦点,但他真正的杀招,已经落在了对手看似稳固的后方。这场决定北地命运的战争,进入了更加复杂和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