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波“火箭”的爆炸声还在右路军营寨的边缘回荡,硝烟尚未散尽,营墙上的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震慑得魂飞魄散,哭喊和惊叫声四起。
然而,预想中桃源军步兵如潮水般的冲锋并未立刻到来。
就在阿木尔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嘶吼着命令部下准备迎接撞击时,他看到了令他,以及所有营墙守军永生难忘、心神俱裂的一幕。
桃源军的阵线向两侧分开,从中涌出的,不是身披铁甲的锐士,而是黑压压一片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人群——正是那些被俘的左路军士卒!他们的人数约有五六千,被驱赶到阵前,面向着曾经属于他们、如今却需要攻破的营寨。
李清风在亲卫的簇拥下,策马来到这些俘虏面前。他的声音通过特制的铁皮喇叭,清晰地传遍战场,也传入了死寂的右路军大营:
“尔等听着!”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营内,是你们的同族,或许还有你们的兄弟、子侄!但此刻,他们是敌人,是阻挡你们生路的顽石!”
俘虏们麻木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茫然、恐惧、挣扎交织在一起。
“我给尔等一条活路!”李清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拿起你们脚下的武器!”(那只是些简陋的木棍、削尖的竹竿,甚至是从破损营寨拆下的碎木),“向前!冲击那座营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些面黄肌瘦的俘虏,话语如同冰锥刺入他们的心脏:
“推开他们的鹿砦!填平他们的壕沟!用你们的身体,撞开他们的营门!”
“我不要你们杀敌,我只要你们冲过去!用你们的命,去消耗他们的箭矢,去扰乱他们的阵型!”
“能活下来,冲到营墙之下者,既往不咎,即刻编入辅兵,赐予饱食!”
“畏缩不前者……”李清风的声音骤然转寒,他身后,陌刀营那如林的巨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弓弩手齐齐抬起弩机,对准了俘虏们的后背,“立斩不赦!尸骨无存!”
与此同时,桃源军的喊话手也同步用胡语向着营内嘶喊:
“营内的女真勇士们!看清楚!冲过来的是你们的骨肉同胞!是你们左路军的兄弟!”
“放下弓箭!打开营门!投降可活!”
“若敢弯弓搭箭,屠戮同族,天理不容!破营之后,尽数坑杀,一个不留!”
攻心为上,其毒如鸠!
这一招,太狠了!狠到连刘莽、陈到等久经沙场的将领都感到脊背发凉,看向李清风背影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荀岳微微闭目,轻轻叹息一声,却并未出言反对。他们都明白,这是最快、代价最小的破营方法,只是……这方法,践踏的是人伦底线。
而对右路军大营的守军而言,这无疑是地狱般的景象。
他们看着营外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可能是自己亲兄弟、堂兄弟、甚至是子侄辈的族人,如今被敌人用刀枪逼迫着,拿着简陋的“武器”,如同行尸走肉般向自己走来。他们眼神空洞,步履蹒跚,脸上写满了被迫向亲人举起“武器”的痛苦和绝望。
“阿爸……那是……那是巴特尔……”一个年轻的守兵指着下方人群中的一个身影,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弓差点掉落。
“哥!是我啊!别放箭!”俘虏群中,有人认出了营墙上的亲人,发出凄厉的呼喊。
“不能放箭!不能啊!那是我们自己人!”营墙上,响起了士兵们带着哭音的哀求和不忍的骚动。
阿木尔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双目赤红得几乎要滴出血!他死死抓住墙垛,指甲崩裂,鲜血顺着粗糙的木料流下。
“李!清!风!你不得好死!!”他发出撕心裂肺的诅咒,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无力。
他该怎么办?
下令放箭?射杀这些被逼迫着冲过来的、手无寸铁(相对而言)的同族?那他将彻底失去军心,士兵们会哗变,他自己也将永远背负屠戮亲族的恶名,被整个草原唾弃!
不开弓?任由这些人冲过来,填平壕沟,破坏防御?那营寨必破!所有人都将死路一条!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李清风将人性的枷锁,化作了最残忍的武器,套在了他和他的两万部下脖子上,慢慢收紧。
“将军!怎么办?!”副将带着哭腔问道,他也看到了自己的亲弟弟在下面的人群中。
阿木尔嘴唇哆嗦着,看着越来越近的俘虏人群,看着他们眼中那令人心碎的茫然与痛苦,又看了看身后那些眼神挣扎、几乎握不住武器的士兵……
他终于崩溃了。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不是指向营外,而是疯狂地劈砍着身边的墙垛,木屑纷飞。
“放下武器……”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弯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瘫软下去,被亲兵扶住,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开,“打开……营门……我们……投降……”
当啷!当啷!
仿佛是连锁反应,营墙上,士兵们如释重负又带着无尽屈辱地扔下了手中的弓箭和刀剑。更多的人则是失声痛哭,为这屈辱的结局,也为那终于不用亲手屠杀亲人的、扭曲的“解脱”。
营门,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被缓缓打开。
那数千名被驱赶的俘虏,茫然地停在营外,他们看着洞开的营门,看着营内丢弃武器、跪地投降的同袍,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清风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他知道,他赢了。用最残酷的方式,赢得了这场战役,也彻底击垮了右路军,乃至整个草原联军的一部分精神支柱。
他轻轻一挥手:
“受降。”
冰冷的两个字,为这场血腥而残酷的攻心战,画上了一个休止符。只是这胜利,带着刺骨的寒意,烙印在每一个亲历者的心中,无论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