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路军大营,此刻已不再是军营,更像是一座被绝望和饥饿笼罩的囚笼。
存粮彻底告罄的最后期限,像一把冰冷的铡刀悬在每个人头顶。营地里再也听不到战马的嘶鸣——它们早已变成了维持生命的肉食,如今连马骨都被敲碎熬汤。士兵们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握着武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与其说是战士,不如说是一群靠着本能站立的饿殍。
每日营外那雷打不动的“挖坑示众”和劝降喊话,如同钝刀子割肉,一点点凌迟着他们仅存的意志。看着同袍要么投降苟活,要么被填入自己挖掘的土坑,而自己却在营内默默等待饿死或战死的结局,这种心理压力足以让最坚强的战士崩溃。
中军大帐内,气氛比营内更加凝重和压抑。
主将阿木尔坐在主位上,往日魁梧的身形似乎也佝偻了几分,脸上的刀疤在跳动的油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环视着帐下仅存的几名核心将领,这些人的脸上也写满了疲惫、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都说说吧,”阿木尔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粮食,最多再撑两天。兀术王子的援军……还没有确切消息。李清风像狼一样盯着我们。是战,是守,还是……另寻他路?”他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这对于一向以勇悍着称的他来说,几乎是屈辱。
一名副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涩声道:“将军,突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集中所有还能动的弟兄,选择一个方向,拼死冲出去!总能跑掉一些……”
“突围?”另一名年纪较大的将领立刻反驳,他脸上带着恐惧,“外面是李清风的铁骑和陌刀阵!我们这些人现在连马都骑不稳,拿什么突围?那是送死!是让弟兄们排着队去给他们砍头!”
“那难道就在营里活活饿死吗?!”先前那副将激动地站起来,“或者像外面那些废物一样,投降当奴隶?!”
“投降至少能活命!”老将领也提高了音量,“你看看营里!还有多少人想打?还有多少人有力气举刀?!”
“闭嘴!谁敢言降!”阿木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灯摇曳,他眼中布满血丝,凶狠地瞪着那名老将,“我女真勇士,只有战死的魂,没有跪生的奴!”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一股绝望的无力感弥漫在每个人心头。战,无力再战;守,无粮可守;降,主将不许。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僵持中——
“报——!”
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调:
“将军!不……不好了!营外!桃源军……异动!大规模的异动!”
帐内所有人猛地站起!
阿木尔一把揪住亲兵的衣领,低吼道:“说清楚!什么异动?!”
“他们……他们的陌刀营动了!正在向前推进!还有重骑!在两侧展开!轻骑兵在游弋!还有……还有那些拿着奇怪发射架的士兵也上来了!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多!”亲兵语无伦次,显然被营外那骤然升腾的肃杀之气吓破了胆。
“他们要总攻了?!”副将失声惊呼。
阿木尔松开亲兵,踉跄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案几上。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李清风没有耐心再等他们饿死或者内讧,选择了在他们最虚弱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
“快!全军戒备!所有人上营墙!快!”阿木尔嘶哑着嗓子,几乎是咆哮着下达命令。
然而,命令传达下去,营中的反应却远不如前。饥饿和绝望已经抽干了士兵们最后的气力和斗志。很多人麻木地拿起武器,动作迟缓,眼神空洞,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战斗,而是早已注定的解脱。
当阿木尔等人急匆匆登上营墙时,看到的景象让他们心胆俱寒。
只见桃源军的阵型已经全面前压!
那八百陌刀手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踏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缓缓逼近,巨大的陌刀在夕阳(或是晨曦?帐内争论太久,已不知时辰)的余晖下闪烁着冰冷的死亡之光。
两翼,拓跋野的重骑兵如同蓄势待发的黑色潮水,沉默中蕴含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更后方,是数量更多的步兵方阵和弓弩手。
而最让阿木尔瞳孔收缩的,是那些被严密保护着、架设起来的“火箭”发射架,数量远超以往,黑压压的一片,指向他的营寨。
这不再是骚扰,不再是佯攻,这是倾尽全力的、志在必得的总攻!
“完了……”那名主张投降的老将领瘫软在地,喃喃自语。
阿木尔死死抓住墙垛,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他看着下方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部下,又看了看远处那支杀气腾腾、装备精良的敌军,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和绝望涌上心头。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任何的抵抗,在绝对的力量和早已崩溃的士气面前,都将是徒劳的,只会让屠杀变得更加惨烈。
就在这时,桃源军阵中,那熟悉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劝降声,再次借助简易的传声筒,清晰地传来,但这一次,语气中带着最后通牒的冰冷:
“阿木尔及营内将士听着!”
“我军总攻在即!尔等粮尽援绝,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
“这是最后的机会!放下武器,出营投降!可保性命!”
“若再执迷不悟,破营之后,鸡犬不留!勿谓言之不预!”
最后的机会!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草原士兵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防上。
营墙上,一些士兵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的弓箭,眼神挣扎地看向主将阿木尔的背影。
阿木尔背对着他们,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目光,充满了祈求、恐惧,以及对生的渴望。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绝望而痛苦的长嚎:
“长生天——!”
声音未落。
“轰!!!”
第一波“火箭”已经带着凄厉的呼啸,拖曳着火焰,如同陨石般砸向了摇摇欲坠的营寨!
总攻,开始了。而右路军的崩溃,也在这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时,进入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