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口互市的繁荣,如同一条流淌着蜜与奶的河流,持续不断地滋养着依附于它的草原边缘部落,也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映照出草原深处传统霸权日渐增长的焦虑与贪婪。桃源郡用盐、茶、瓷、布这些他们眼中“软黄金”和“天界珍品”,不仅换走了海量的牛羊马匹、皮革奶食,更在不知不觉中,抽走了支撑草原战争机器的基石——那些桀骜不驯、唯强是从的人心。
金帐王庭,黄金大帐。
往日里充斥着马奶酒烈性与烤肉焦香的王庭大帐,此刻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近乎凝滞的沉重气氛。单于阿史那·咄吉高踞在铺着白虎皮的狼头宝座上,年轻的脸庞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扭曲。下方,分坐着白狼部左贤王乌维、黑水部大祭司兀术,以及其他几个实力较强部族的首领和长老。他们的脸色同样难看,眼神中交织着贪婪、忌惮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都说说吧!”阿史那·咄吉的声音带着强行压抑的怒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草原的雄鹰,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家的羊羔,被南人用几块石头(瓷器)、几把草叶(茶叶)就轻易牵走吗?我们勇士的马刀,难道要生锈在刀鞘里,看着那些叛徒(指依附桃源郡的小部落)在青河口吃得满嘴流油吗?”
他话音刚落,一名性如烈火的金帐万夫长便猛地站起,右手捶胸,发出沉闷的响声,咆哮道:“单于!还商量什么?!集结大军,踏平青河口!抢光桃源郡!让那些南蛮子知道,草原的规矩,从来都是用马蹄和弯刀来写的!把我们的东西,连本带利抢回来!”
这话引起了不少崇尚武力、思维直接的首领的共鸣,帐内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塔塔尔,你的勇气像狼一样,但你的脑袋却像石头一样!”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是王庭的老谋士,被称为“草原狐狸”的脱脱不花。他缓缓站起身,浑浊却精明的眼睛扫过众人,“踏平青河口?说得轻巧!你可知道那桃源郡李清风,在关墙之上布置了多少强弓硬弩?你可知道他们有一种能发出雷鸣、崩裂山石的武器(流言已经开始传播)?你可知道,我们一旦大军南下,那些依附于青河口的小部落,是会帮我们,还是会给桃源郡报信,甚至从背后捅我们一刀?”
脱脱不花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躁动的人群头上。提及桃源郡的军力,尤其是那神秘的“雷霆”武器,连最悍勇的将领眼中也闪过一丝迟疑。
白狼部左贤王乌维抚摸着腰间那柄镶嵌着桃源郡琉璃的宝刀,眼神复杂地开口了:“脱脱不花长老说得有道理。那李清风,不是易与之辈。硬拼,损失太大。”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况且,与桃源郡交易,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我们部落的勇士,如今都能穿上暖和的布衣,喝上提神的好茶,用上精美的瓷器。这难道不是一种强大吗?”
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是在为自己从贸易中获得巨大个人利益,以及部落因此获得的表面繁荣做辩护。
黑水部大祭司兀术则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神秘腔调的声音说道:“天神的目光,注视着青河口。那里的交易,带来了和平与……新的力量(指他获得的琉璃法器等)。贸然开启战端,恐会引来天神的怒火。” 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权威和那些能增强他“法力”的器物来源。
“放屁!”那名叫塔塔尔的万夫长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乌维和兀术骂道,“乌维!你是被南人的糖衣炮弹打晕了头!兀术!你是被那些亮晶晶的石头晃瞎了眼!你们只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却看不到我们草原的根正在被南人一点点挖断!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子孙后代,只会变成南人圈养的绵羊,再也飞不起来了!”
“塔塔尔!注意你的言辞!”乌维脸色一沉,手按上了刀柄。
“怎么?想动手?”塔塔尔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帐内顿时吵作一团,主战派、主和派(或曰维持现状派)、以及像乌维、兀术这样因个人利益而态度暧昧者,互相攻讦,争执不下。传统的掠夺思维与对桃源郡武力的忌惮,对贸易红利的依赖与对长远危机的恐惧,激烈地碰撞着。
阿史那·咄吉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愤怒。他何尝不想像祖先那样,挥师南下,饮马中原?但他更清楚,如今的草原,早已不是铁板一块。乌维和兀术的态度暧昧,各部心思不一,强行南下,胜算几何?万一失败,他这单于之位……
“够了!”阿史那·咄吉猛地一拍面前的矮几,发出巨响,镇住了争吵的众人。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沉声道:“南下之事,关乎我草原生死存亡,不可不慎!塔塔尔,你的勇气可嘉,但不可鲁莽!脱脱不花,你的顾虑也有道理。”
他目光扫过众人,做出了一个看似折中,实则拖延的决定:“传令各部,加紧备战,囤积箭矢,训练儿郎!同时,多派探马,严密监视桃源郡动向,尤其是那‘雷霆’武器的虚实!至于何时南下……待时机成熟,再行定夺!”
这含糊的“时机成熟”,等于将南下的计划无限期搁置了。主战派如塔塔尔等人满脸不甘,却也无法违背单于的命令。乌维和兀术则暗中松了口气。
草原再次南下的利刃,在内部的重重矛盾与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中,被暂时束缚住了。
就在草原诸部于争吵与犹豫中蹉跎时光之际,桃源郡却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将青河口互市带来的红利,迅速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国力,尤其是军事实力。
望北城外的巨大校场上,烟尘滚滚,蹄声如雷!
经过持续数月的、近乎掠夺式的交易(用相对“廉价”的盐茶布瓷换取高价值的战略物资),桃源郡府库中堆积的皮革、奶制品暂且不提,光是换回的活畜,便已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牛数万头,羊数十万只,而最为关键的战马,数量更是暴增至四万余匹!这还不包括那些仍在草原上、等着下次交易以及作为部落储备的马匹。
有了充足的马源,李清风终于可以放手实施他构思已久的骑兵建设计划。
在校场的高台上,李清风与荀岳、宇文肱、陈到、刘莽、拓跋野等将领,正俯瞰着下方两支刚刚完成初步编练、气势截然不同的骑兵部队。
第一支,是轻骑兵。
人数足足两万!这些骑兵大多选自北地流民中善于骑射者,以及部分归附部落中慕名投效的草原勇士。他们身着轻便的皮甲或镶铁棉甲,主要武器是复合弓、马刀以及每人配备的两匹战马!这便是李清风力推的“一人双马”配置!
“主公,轻骑两万,皆已完成基础队列、驰射、迂回包抄训练。”负责轻骑兵编练的陈到禀报道,他如今气质愈发冷峻,如同出鞘的利剑,“一人双马,可极大延长奔袭距离,保持高强度机动。遇敌时,一马作战,一马歇息轮换,可持续追击或撤退数百里而马力不衰!其机动性,远超寻常骑兵!”
只见校场之上,这两万轻骑分为数队,如同灵活的游鱼,时而快速穿插,时而骤然转向,马蹄翻飞,带起漫天尘土。弓弦响处,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远处的草人靶标,精准而迅捷。他们的战术思想核心,便是李清风强调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充分发挥机动作战的优势。
第二支,规模要小得多,但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却无与伦比——重骑兵。
人数三千!这三千人,是宇文肱和刘莽、拓跋野从全军中百里挑一、反复筛选出的最强壮、最勇悍、马术最精湛的猛士。他们身披的,是由桃源郡工坊利用新式钢铁、借鉴草原皮甲和中原札甲优点打造出的全身板甲!虽然工艺尚不如后世欧洲板甲那般浑然一体,但关键部位如胸甲、背甲、护臂、护腿皆由整块冷锻钢板打造,关节处用链甲连接,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寒光,如同移动的铁塔!
他们的武器,是加长加重的马槊(长度超过四米,槊锋寒光闪闪)和厚重的骑兵战斧、铁锤。而他们的坐骑,更是优中选优的河西骏马,体型高大,负重能力极强。并且,他们同样实现了奢侈的“一人三马”配置!一匹披甲战马用于冲锋陷阵,另外两匹则用于驮载沉重的甲胄、武器和补给,保证这支钢铁洪流拥有与其威慑力相匹配的战略机动能力。
“重骑三千,甲胄、兵器已配备八成。”宇文肱声音洪亮,带着自豪,“虽尚需时日磨合冲阵,然其锋锐,已初现端倪!末将敢断言,天下间,尚无任何步兵方阵,能正面抵挡此铁骑一冲!”
随着宇文肱一声令下,三千重骑开始缓缓启动。起初速度不快,但那股如山岳般沉重的压力已然扑面而来。随着距离接近,速度逐渐提升,最终形成了排山倒海般的冲锋!铁蹄践踏大地,发出沉闷而恐怖的轰鸣,仿佛整个校场都在颤抖!三千具钢铁身躯汇聚成的洪流,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冲向预设的、由粗大木桩和草席构成的模拟军阵!
“轰——咔嚓!”
木屑纷飞,草席撕裂!模拟军阵如同被巨浪拍打的沙堡,瞬间土崩瓦解!那摧枯拉朽的威势,让高台上所有观者,包括李清风在内,都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震撼!
“好!好一支铁骑!”刘莽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冲下去。
拓跋野瓮声瓮气地笑道:“嘿嘿,这才够劲!以后野战,看谁还敢跟咱们硬碰硬!”
李清风心中亦是激荡不已。这两支骑兵,一轻一重,相辅相成。轻骑如风,掌控战场,袭扰侦查;重骑如山,一锤定音,破阵摧锋。再加上即将成熟的火药武器……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支足以横扫当前时代任何强敌的军队,正在北地迅速成型。
“骑兵已成骨架,然其爪牙,尚需最坚硬的钢铁来锻造!”李清风目光灼灼,看向王老蔫,“王管事,如今高炉出铁虽稳,然要锻造足以武装这两万三千铁骑的优质兵甲,尤其是重骑的全身板甲、马槊,以及轻骑的强弓箭头、马刀,钢铁产量与品质,仍需大幅提升!还有火器坊所需的精铁……”
王老蔫连忙躬身:“主公,高炉虽成,然炼钢之术仍在摸索,优质钢材产出不稳,产量亦有瓶颈。工匠们正在尝试主公所说的‘炒钢法’、‘灌钢法’改进,但……仍需时间与反复试验。”
李清风点了点头,他深知工业突破的艰难。“无妨,按部就班,稳步推进。资源向工坊倾斜,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我只要结果——更多的钢,更好的钢!”
他望向南方,眼中闪烁着自信与期待。
草原的威胁,在桃源郡这日益强大的肌肉面前,已显得不再那么可怕。而拥有了这支强大的机动力量,无论是应对未来可能南下的董燎,还是……在天下这盘大棋中落下更重的棋子,他都已有了充足的底气。
“传令!骑兵各部,加紧操练,熟悉新装备,演练新战术!工坊全力保障,优先供应骑兵所需!”
“诺!”
战争的阴云或许仍在天际徘徊,但桃源郡,已然磨亮了它的矛与盾,静静地等待着,那必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时刻。而这支新生的、融合了轻骑之迅捷与重骑之雄武的铁流,必将成为未来战场上,最令人胆寒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