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郡吸纳四方流民,人口急剧膨胀,带来了充沛的劳动力,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动力与压力。
北地草原因茶马互市与缓冲带的形成而暂趋平静,但这短暂的安宁并未让李清风有丝毫松懈。他深知,这安宁建立在经济与文化的影响之上,若要长久,乃至在未来可能的巨变中占据主动,必须拥有更坚实的根基与更锋利的爪牙——那便是超越时代的工业与军事技术。
郡守府书房,再次成为了谋划未来的核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商讨商贸、政务的凝重气息,图纸、矿样、以及一些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瓶罐摆满了桌案。
“主公,三关(飞云、落鹰、铁壁)虽险,然年久失修,部分墙体乃土石垒砌,恐难抵挡大规模投石或持续冲击。”宇文肱指着摊开的关防图,眉头紧锁,“虽有水泥之利,但全面加固,所需水泥量巨大,工期亦长。”
李清风目光扫过图纸,沉声道:“关隘乃北地门户,不容有失。王管事,水泥产量必须再提升!同时,抽调精干工匠,成立‘筑城司’,专司三关加固之事。不仅要加高加厚墙体,更要在关键位置增设水泥浇筑的棱堡、箭塔,形成交叉火力。所需人力、物力,优先保障!”
王老蔫如今虽主要负责工坊统筹,但对水泥亦是了如指掌,闻言立刻应道:“主公放心!俺已勘得两处新石灰石矿,正筹建新窑!筑城司的人手,俺从各坊抽调好手,定不让主公失望!”
解决了防御工事的燃眉之急,李清风的注意力转向了更具颠覆性的领域。他拿起桌上一份由他自己草拟、充斥着各种奇异符号和构想的图卷,神情肃穆。
“诸位,守城利器,除弓弩滚木之外,我欲研制一物。”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在场所有人精神一振,连荀岳都投来探究的目光。“此物若成,声若雷霆,力可崩山,金石难挡,或可……改变日后战局之形态。”
他描述的,正是 “火药”!这个时代,方士炼丹偶有发现其端倪,但远未形成系统的认知与应用。
“声若雷霆?力可崩山?”刘莽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主公,世上真有此等神物?”
“非是神物,乃是……天地之力,加以引导。”李清风无法详细解释化学原理,只能循着记忆勾勒方向,“我观炼丹术士记载,以硝石、硫磺、木炭等物,按特定比例混合,遇火则能猛烈燃烧,甚至……爆裂。”
他示意赵平搬来一个密封的小陶罐,里面是他根据模糊记忆,让工匠初步尝试配比的原始黑火药。“此乃初试之物,威力远未达标,且极不稳定,但可见其性。”
他让众人退开,亲自用长杆点燃引线(浸了油脂的麻绳),然后迅速后撤。
“嗤——”引线燃烧。
然而,预想中的巨响并未出现,陶罐只是猛地喷出一大股浓密刺鼻的黑烟,发出沉闷的“噗”的一声,罐体裂开,并未炸碎,燃烧的残余物溅射出来,点燃了旁边一小块地面,很快又被扑灭。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黑烟袅袅。
拓跋野挠了挠头:“主公,这……这就是那雷霆之力?动静还没俺放个响屁大。”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李清风脸上并无失望,反而若有所思。“失败乃成功之母。此物配比定然不对,硝石纯度不够,颗粒粗细不均,混合方式亦有问题。而且,如何引燃,如何控制其力,皆需反复试验。” 他看向王老蔫,“王管事,此事艰险,稍有不慎便可能伤人毁物。你需挑选胆大心细、严守规程的死士型工匠,成立‘火器坊’,选址须远离人居,严加看管。拨付专项资金,不限次数,反复试验不同配方、不同工艺,详细记录每一次结果!安全第一!”
王老蔫感受到任务的艰巨与危险,但更多的是被信任的激动,他肃然领命:“诺!俺亲自盯着,定要摸清这‘雷霆’的脾气!”
火药研制初战受挫,李清风并未气馁,他知道这是必经之路。他将目光投向另一项制约桃源郡发展的瓶颈——钢铁。
“如今我军中装备,农具工坊所用,多赖水力锤锻与灌钢法,质量虽优于外界,然产量有限,尤其难以获得大批量、品质均匀的优质钢材,用于强弩硬弓、重甲以及……未来可能需要的更坚固的器械。”李清风指向工坊区方向,“我欲改革炼钢之法,建造一种名为‘高炉’的巨物,可一次性熔炼大量铁水,直接铸造成型或炼成精钢。”
他在地上简单画出了高炉的示意图——高大的竖炉结构,有进料口、鼓风口、出铁口等。
“此炉核心,在于耐高温,在于鼓风强劲,在于炉体结构稳固。需能承受远超现在陶土炉的温度。”
工匠出身的王老蔫看着那前所未见的复杂结构,眼中既有兴奋也有茫然:“主公,这炉子……太高大了!用什么材料才能扛住那般高温?现有的粘土砖怕是撑不住多久。还有这鼓风,如今用的皮橐,风力有限,恐难满足如此大炉所需。”
“材料是关键。”李清风沉吟道,“尝试用耐火粘土混合石英砂、石墨粉(他已让人寻找类似矿物)试制新型耐火砖。鼓风方面,尝试制造更大、更坚固的木质风箱,或者……利用水力驱动鼓风机构。” 他提出了一些关于齿轮、连杆传动的初步设想。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火器坊在偏僻的山谷中建立起来,初期试验爆炸声此起彼伏(虽然威力不大),伤了好几个工匠,烧毁了几处工棚,进展缓慢,最佳的配比和工艺依旧在迷雾中探索。
而高炉的建造更是困难重重。第一座按图施工的试验炉,在点火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因为耐火砖承受不住高温而软化、坍塌,炉体开裂,铁水泄露,险些造成重大事故,幸好事先清空了场地。工匠们望着那堆冒着青烟、扭曲变形的废墟,满脸挫败。
“主公,这……这高炉,怕是建不成啊。”一位负责建造的老工匠灰头土脸,带着哭腔汇报,“那火太毒了,啥砖都扛不住!”
李清风亲临现场,看着一片狼藉,眉头紧锁。他知道方向没错,但工艺和材料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他没有责备工匠,反而安抚道:“不必气馁。失败一次,便离成功近一步。总结经验,耐火砖的配方再调整,炉体结构也可以优化。我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人力物力去试!”
他深知,工业革命非一日之功。无论是火药还是高炉炼钢,都是跨越时代的尝试,必然伴随着无数的失败和汗水。他所能做的,就是提供坚定的支持、正确的方向和充足的资源,守护好这些敢于探索的工匠心中的那团火。
就在这工业攻坚陷入僵局,气氛略显沉闷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却悄然而至。
这一日,李清风在荀岳和徐元直的陪同下,巡视新安置的流民村落,体察民情。在一个新建的砖窑旁,他们看到一群工匠正在为烧制青砖失败(颜色不均、易碎)而发愁。李清风习惯性地上前查看,并提出了一些关于窑温控制、粘土配比的建议。
这时,一个一直蹲在角落、默默听着的老窑工,忽然怯生生地开口:“大人……小老儿……小老儿家乡有一种红土,掺了河沙和一种……一种白色的粉末(可能是石灰石或某种矿物),烧出来的砖,特别硬实,颜色也正,就是……就是特别费火,寻常窑烧不透。”
李清风心中一动,蹲下身和颜悦色地问道:“老丈,你说的那种白色粉末,具体是什么样子?在哪里可以找到?”
老窑工见郡守大人如此平易近人,胆子大了些,比划着描述:“就是……亮晶晶的,有点像盐,但不是咸的……俺们那叫它‘观音土’,荒年有人吃,胀肚子……就在北面黑风山脚下,有不少。”
观音土?高岭土?!李清风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高岭土正是烧制瓷器的高级原料,其耐火度远高于普通粘土!
“快!带我去看!”李清风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或许,这偶然的发现,不仅能解决青砖的质量问题,更能为那艰难前行的高炉,找到那缺失的关键——高性能的耐火材料!
希望的曙光,再次于困境中显现。工业发展的道路依旧漫长而曲折,但每一次失败,每一次偶然的发现,都在为桃源郡最终的石破天惊,积蓄着力量。火药的低鸣与高炉的废墟,仿佛在预示着,一个由钢铁与火焰铸就的新时代,正挣扎着,欲要破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