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殿门废墟被远远抛在身后,如同一个被强行闭合的禁忌篇章。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无垠的沉沙海上,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风卷起细沙,打在脸上,带着粗粝的疼。
一支沉默的队伍,在这片死亡之海中艰难前行。
靖夜司的玄色旗帜在热风中猎猎作响,却驱不散队伍中那股凝重的气氛。精锐的士兵们保持着警惕的队形,将两名戴着符文镣铐的“钦犯”围在中央。镣铐上的符文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不断汲取、压制着李逍遥和苏月儿体内残存的力量,带来一种如同身处水底般的滞涩与虚弱感。
李无言走在队伍最前方,背影挺拔而冷硬,仿佛与这酷烈的环境融为一体。他没有回头,甚至刻意避免将目光投向身后那两人。但那一声“无言哥哥”,以及脑海中不断闪回、却又无法捕捉的破碎画面,如同跗骨之蛆,搅得他心神不宁。他只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将这一切强行归咎于对方的诡计,用身为靖夜司都尉的职责和冰冷的外壳来武装自己。
李逍遥搀扶着依旧虚弱的苏月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滚烫的沙地上。镣铐不仅限制力量,其重量也对体力是极大的消耗。他大部分心神都用在照顾苏月儿上,但目光却时不时地,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那道陌生的背影上。
每一次看去,心中都如同被针扎一般。那是他的弟弟,血脉相连的至亲,如今却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他能感觉到无言内心的挣扎与混乱,那强行维持的冰冷下,必然隐藏着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波涛。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任何试图靠近的言行,都可能被解读为挑衅或阴谋,适得其反。
苏月儿靠在李逍遥身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她的消耗远比李逍遥更大,星辉本源的亏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恢复的。但她看着前方李无言的背影,眼中更多的却是担忧和难过。她记得那个在苍狼堡虽然沉默,眼神却清澈执拗的少年,与眼前这个周身笼罩着寒意的靖夜司都尉,判若两人。
“逍遥哥哥……”她声音微弱,带着心疼,“无言哥哥他……一定很难受。”
李逍遥默默点头,握紧了她的手,给予无言的安慰。他知道,月儿能感受到无言内心那被强行压抑的痛苦。
队伍在沉默中行进了大半日。烈日炙烤,黄沙漫漫,仿佛没有尽头。士兵们虽然训练有素,但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也开始显露出疲态。
傍晚时分,他们找到了一处背风的巨大沙丘凹陷处,决定在此扎营过夜,躲避夜间骤降的严寒和可能出现的沙暴。
士兵们熟练地搭建起简易的营帐,升起篝火,分配着有限的清水和干粮。李逍遥和苏月儿被安置在营地边缘,由两名士兵严密看守。
李无言独自坐在远离篝火的一块岩石上,擦拭着他那柄流淌着皇道正气的光剑。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明暗不定,更添几分难以接近的气息。
李逍遥将分到的一点清水大部分喂给了苏月儿,自己只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他看着弟弟孤独的身影,心中叹息。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一直被押送到靖夜司衙门。
趁着士兵换岗,注意力稍有分散的间隙,李逍遥压低声音,对身旁的苏月儿道:“月儿,你的埙……还能吹响吗?”
苏月儿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轻轻点头,从怀中取出那枚古朴的引星埙。镣铐虽然抑制力量,但并未完全剥夺她吹奏的能力,只是无法引动星辉而已。
“试着吹奏那首……安魂曲。”李逍遥轻声道,“就是你在苍狼堡时,偶尔会吹给他听的那首。”
苏月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首曲子空灵而宁静,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是她在苍狼堡照顾受伤的李无言时,常常吹奏的。或许,熟悉的旋律,能够穿透记忆的封锁,触及他内心深处被遗忘的角落。
她将埙凑到唇边,闭上眼睛,回忆着那时的情景,轻轻地吹奏起来。
呜——呜——嗡——
空灵、悠远、带着一丝淡淡悲伤却又无比祥和的埙声,在寂静的沙漠夜晚袅袅升起,穿透了篝火的噼啪声和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士兵们有些诧异地看向这边,但见只是吹埙,并未有异动,便也没有阻止。
而坐在岩石上的李无言,在埙声响起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这旋律……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不是画面,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感觉……一种仿佛置身于安全港湾,被温暖和宁静包裹的感觉。脑海中那些烦躁的、破碎的念头,在这埙声中,似乎都暂时平息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指节泛白。为什么?为什么这曲子会让他有这种感觉?这一定是他们的诡计!是某种影响心神的手段!
他猛地转过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苏月儿,厉声喝道:“停下!”
埙声戛然而止。
苏月儿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寒意刺得一颤,下意识地放下了陶埙。
李逍遥心中暗叹一声。果然,还是太急切了吗?
“都尉大人恕罪。”李逍遥开口,语气平静,“月儿只是见夜色清冷,吹奏一曲以慰心神,并无他意。”
李无言冷冷地盯着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看好她,若再有多余举动,休怪本都尉不讲情面!”
说完,他霍然起身,不再看二人一眼,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帐,背影带着一种近乎仓惶的决绝。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月儿眼中涌上泪水,低声道:“逍遥哥哥,我是不是……搞砸了?”
“不,你没有。”李逍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深邃,“他反应越大,说明这埙声越触及了他心底的东西。只是……那堵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厚。”
他望向李无言消失的营帐方向,心中更加确定,无言的失忆绝非自然,背后定然隐藏着巨大的隐情。而靖夜司,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夜渐深,沙漠的严寒开始显现。士兵们裹紧了皮裘,轮流值守。
李逍遥和苏月儿靠坐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抵御寒冷。镣铐冰冷刺骨,但更冷的,是前方营帐中那颗仿佛被冰封的心。
而在那顶属于都尉的营帐内,李无言并未入睡。他盘膝坐在毯子上,试图运功调息,却发现心神始终无法宁静。那空灵的埙声,那声“无言哥哥”,还有那些不断闪现的模糊画面,如同梦魇般纠缠着他。
他烦躁地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贴身收藏的、样式古朴的玉佩。玉佩温润,却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是他醒来时就戴在身上的东西,也是他失去记忆前,唯一留下的、可能与过去相关的物品。他反复摩挲着玉佩,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却依旧一无所获。
“李逍遥……苏月儿……”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复杂难明。
“你们……到底是谁?”
沙漠的夜,寂静而漫长。兄弟二人,一个在帐外承受风沙与镣铐,一个在帐内困于遗忘与怀疑,相隔不过数十步,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