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吊脚楼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混合了草药、烟叶和某种不知名木材燃烧后的奇异香气。楼内布置简朴而粗犷,却透着一股庄严的气息。
正中央的火塘边,坐着三位老人。居中一位老者最为年长,满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眼神却异常清明锐利,头上包着黑色的头巾,插着一根色泽深沉的木质发簪,身着绣有复杂百虫图案的深色苗服,不怒自威。他便是黑苗部族的大长老——蚩兀。
左侧是一位老妪,干瘦矮小,眼神浑浊,手中慢悠悠地转动着两颗光滑的黑石,嘴角似乎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她是二长老,也是部族的巫医,被称为“麻婆”。右侧则是一位身材相对壮实、面色严肃的老者,他是负责狩猎和防卫的三长老,岩刚正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三位长老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刚刚走进来的李逍遥和李无言身上,仔细地审视着,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岩刚上前一步,用苗语快速地将遇到两人的经过,以及和李逍遥交手的过程说了一遍。
大长老蚩兀听完,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李逍遥,用流利却带着浓重口音的中原官话开口道:“中原的年轻人,岩刚说你们功夫很好,而且是遭了白苗那老毒物的追杀?”
“回大长老,正是。”李逍遥不卑不亢地行礼,“晚辈李逍遥,这是舍弟李无言。我们兄弟二人因家族旧怨,被蛊婆设计追杀,误入贵部猎场,实非有意冒犯。舍弟身受重伤,急需救治,恳请长老能行个方便。”他言辞恳切,态度恭敬,却并未过分卑微。
“家族旧怨?”三长老冷哼一声,声音洪亮,“那老毒物虽然可恶,却也不会无缘无故追着两个中原小子跑进深山老林。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李逍遥心知完全隐瞒绝无可能,反而引人怀疑,于是选择性地坦诚部分真相:“不敢欺瞒长老。家父早年曾与幽冥教结怨,蛊婆似乎与幽冥教渊源颇深,此次便是受幽冥教所指,欲擒拿我兄弟二人。”他将主要矛盾引向幽冥教,这既是事实,也能试探黑苗对幽冥教的态度。
果然,听到“幽冥教”三个字,三位长老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大长老蚩兀沉吟片刻,缓缓道:“幽冥教……手伸得是越来越长了。连白苗那心高气傲的老毒物,也甘当他们的爪牙了么?”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鄙夷。
这时,一直沉默的二长老麻婆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个小子,过来。”她干枯的手指指向李无言。
李无言眉头微蹙,站在原地未动。李逍遥轻轻碰了他一下,低声道:“无言,这位是巫医婆婆,让她看看你的伤。”
李无言这才缓步上前。麻婆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尤其在他苍白的面容和那双过于冰冷的眼眸上停留许久,然后又绕着他走了一圈,鼻子微微抽动,仿佛在嗅着什么。
“啧啧啧……”麻婆忽然发出意义不明的咂嘴声,摇着头,“好重的阴死之气,好刁钻的混毒,还有……一只饿极了的小虫子藏在心脉附近。小子,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命硬得像黑山石。”
她的话让李逍遥心中一紧,这巫婆一眼就看穿了无言体内最大的问题!
“请婆婆救我弟弟!”李逍遥连忙恳求道。
麻婆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大长老蚩兀,用苗语快速交流起来。李逍遥听不懂,但能看到大长老的眉头越皱越紧,三长老也面露凝重之色。
片刻后,大长老蚩兀才重新看向李逍遥,沉声道:“你们带来的麻烦,比想象的要大。他体内的‘子母同心蛊’,老身略有耳闻,是那老毒物的压箱底手段之一。此蛊不除,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到。而且他经脉受损极重,多种毒素盘根错节,已伤及根本。”
李逍遥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连婆婆也没有办法吗?”
麻婆桀桀笑了两声:“办法嘛,不是没有。但那老毒物的蛊,岂是那么容易解的?老婆子我可以先用‘封灵术’,结合几种秘药,暂时加强对他体内蛊虫和毒素的封锁,让它短时间内无法作祟,也难以被外界感知。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如同筑坝拦水,时间一长,或被更强的力量引动,反而会爆发得更猛烈。”
“至于根治……”麻婆顿了顿,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需要三样东西:第一,至阳至刚、能中和万毒的‘赤阳仙莲’的花瓣;第二,百年以上、生于极阴之地的‘寒髓灵芝’的汁液;第三,下蛊之人的心头精血三滴,作为引子,方可彻底引出并化去那‘子母同心蛊’。”
李逍遥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三样东西,每一样都堪称绝世罕见!赤阳仙莲?他立刻想到了赤阳洞天的那个潭水,莫非与此有关?寒髓灵芝更是只听舅舅提起过的传说之物。而下蛊之人的心头精血?那就是要蛊婆的命!难如登天!
“这……”李逍遥面露难色。
“能暂时封锁也好!”他立刻做出决定,“恳请婆婆先为我弟弟施术!后续所需之物,我们再慢慢想办法!此恩情,我兄弟二人必当厚报!”
大长老蚩兀缓缓开口道:“年轻人,我黑苗与白苗素有旧怨,与幽冥教更非一路人。按理说,敌人的敌人,或许能成为朋友。但你们来历不明,牵扯甚大,我部族不能因你们而引火烧身。”
他话锋一转,看向麻婆:“不过,我黑苗也非见死不救之辈。麻婆,你先为他施‘封灵术’。至于他们之后是去是留,能否找到救命之物,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这意思很明白,可以暂时提供一点帮助,但不会全力庇护,更不会帮他们去找那三样稀世之物。一切还得靠他们自己。
“多谢大长老!多谢婆婆!”李逍遥连忙行礼。能有暂时的缓解,已是意外之喜。
麻婆点点头,让李无言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她取出一把奇特的、用兽骨磨制成的细针,以及几个小陶罐,里面装着颜色古怪的药膏。她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如飞,迅速将骨针刺入李无言周身几处大穴,同时将药膏涂抹在他心口和后背。
李无言身体微微一颤,只觉得数道冰冷又灼热交替的奇异气流钻入体内,迅速涌向心脉附近,形成一个复杂的能量网,将那躁动不安的追踪蛊层层包裹、压制。同时,其他几股药力也开始作用于那些毒素,使其活性大大降低。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一炷香时间。结束后,麻婆额头微微见汗,显然消耗不小。李无言则长吁一口气,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那股时刻存在的、被窥视和侵蚀的痛楚感明显减弱了,虽然力量依旧因伤势而被压制,但身体轻松了许多。
“好了。”麻婆收起工具,“七日之内,那老毒物应该感应不到这只蛊虫了。但切记,不可动用超过五成的内力,否则会冲击封印。”
“多谢婆婆!”李逍遥再次由衷感谢。李无言也起身,微微颔首致意,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
随后,岩刚奉命带着兄弟二人离开竹楼,在寨子边缘处安排了一间空闲的吊脚楼给他们暂住。
走在寨子里,他们能明显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好奇,有警惕,有因为岩刚的认可而产生的一丝接纳,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隐约的……排斥。尤其是当目光扫过李无言时,一些寨民甚至会下意识地避开视线,或者低声议论几句。
“他们好像……很怕我?”李无言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种氛围,冷声道。
岩刚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低声道:“呃……李兄弟你别介意。麻婆说你身上……嗯……有种‘不祥’的气息,和我们信奉的‘山灵’格格不入。大家只是有点……不习惯。”
不祥的气息?李逍遥立刻明白,这指的恐怕是李无言修炼九幽玄功和长期杀戮积累下来的阴煞死气。这对于崇尚自然、信奉山灵的黑苗来说,确实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是一种冒犯。
能够让他们暂留,并提供治疗,已经是黑苗看在敌人(蛊婆)的敌人以及李逍遥实力的份上,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宽容了。
想要真正获得他们的信任和帮助,恐怕难上加难。
兄弟二人住进了那间简陋却干净的木屋。关上门,暂时隔绝了外面的目光。
“总算……暂时安全了。”李逍遥松了口气,靠在墙上,“还有七天时间。我们必须在这七天内,找到下一步的方向。”
李无言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陌生的寨景,目光深邃。体内的暂时安宁,让他有了更多思考的余地。黑苗村民的目光,麻婆的话语,都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这个“正常”世界的隔阂。
“赤阳仙莲……”他忽然低声自语,“那个洞天的潭水……”
李逍遥猛地坐直身体:“你也想到了?我也觉得那‘赤阳仙莲’很可能就生长在赤阳洞天的核心区域!看来,我们绕了一圈,最终可能还是要回到那里去。”
但想到刻文的警告,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潭底通道,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那是一条希望与死亡并存的路。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轻微的“叩叩”声。
李逍遥警惕地推开窗,只见一个黑苗小孩飞快地塞进来一小卷芭蕉叶,然后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跑掉了。
李逍遥疑惑地打开芭蕉叶,里面包裹着一小块烤熟的芋头,还有一张用木炭画着简易地图的树皮。地图指向寨子后山的某个地方,旁边画着一个古怪的符号。
是谁?这是什么意思?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疑云。
这看似平静的黑苗寨子,似乎也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