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静怡?
那张刻在记忆深处的脸,此刻重现。
年轻时,他是娄家继承人,又是京大金融系才子, ** 倜傥,阅美无数。
唯独她,连正眼都不肯给他。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吃闭门羹。
往后二十多年,她决绝的背影仍会闯入梦中,刺痛他的心。
许卫东刚调试好留声机,抬头就见娄景诚死死盯着小尼姑。
他顿时沉下脸,侧身将妙真挡得严严实实,冷眼扫过去。
娄景诚瞳孔骤缩。
太像了!
当年他鼓起勇气再去找静怡,她身旁已站着那个男人——四九城里比娄家更显赫的世家子弟。
那人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眼神如淬了冰的刀锋。
“爸?”娄晓娥察觉气氛不对,“您怎么老盯着许同志看?”
“这位女同志……很像一位故人。”娄景诚勉强回神,喉结动了动。
故人?
许卫东想起医院院长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些人或许真能帮妙真找到亲人。
但现在还不能告诉她,免得希望落空。
妙真全然不知暗流涌动。
她正踮着脚看留声机,专注得连呼吸都放轻了——这是从前练字养成的习惯,一旦沉浸便浑然忘我。
“能放《命运交响曲》吗?”她眼睛亮晶晶的。
许卫东挑眉。
没想到小尼姑竟爱听交响乐。
早知如此,上次就该把老首长家那台旧留声机要来的……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愣了下。
他许卫东做事从不后悔,今天竟为台留声机破了例。
也罢,日后想法子弄一台便是。
想着小尼姑在家听曲的模样,他嘴角不自觉上扬:“等着。”
唱针落下时,妙真想起十岁乞巧节。
那年师傅喝醉了酒,打开锁着的红木箱——里头躺着的留声机,正放着这首震撼人心的曲子。
娄晓娥一脸诧异。
许卫东冷笑。
娄晓娥面色发白。
她错了。
她不该在未了解的情况下,就断定许卫东和妙真不懂音乐。
她咬着唇,取出唱片。
旋律缓缓流淌。
妙真沉浸其中。
十岁那年听过。
十八岁再听。
感受截然不同。
从前她不明白。
为何师父会抱着她落泪,说这就是命运。
如今,她懂了。
师父听的是《命运》的前章,是爱侣因世俗分离的悲怆。
而她听到的,是终章——冲破桎梏,拥抱幸福。
命运。
哥哥,就是她的命运!
妙真悄悄瞥向许卫东。
恰好他也正望着她。
两人的世界仿佛无人能扰。
自成一片天地。
娄景诚恍惚间又见到熟悉的画面。
娄晓娥则满眼艳羡。
气氛正浓。
偏有人煞风景。
娄夫人见妙真听得入迷,故意问道:“妙真同志,听出什么了?”
妙真看出她的刁难。
还未开口,娄景诚先出声:“听个曲子,何必追问?”
相似的眉眼,他不忍见她被为难。
妙真展颜一笑:“不多,只听出四个乐章。”
她顿了顿,直视娄夫人。
“第一乐章是命运叩门,第二乐章……第四乐章是凯旋曲。我说得对吗?”
妙真一招制敌!
本想炫耀的娄夫人如遭雷击!
“妙语连珠!”娄景诚拍手称赞。
“许同志的爱人,音乐素养极高。”
娄景诚又赞。
再补一刀,又胜一筹!
还是他亲自出手!
娄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这小尼姑竟真有两把刷子!
自己反倒给她做了嫁衣!
不行,绝不能让她得意忘形。
她早已打听清楚——
妙真不过是个孤女。
怎会懂这些高雅之物?
她恶意揣测:
说不定就只会这一首,背得滚瓜烂熟来显摆。
她想揭穿,却又想起方才的惊险一幕。
心有余悸。
怎么办?
有了!
娄夫人不甘示弱。
“除了乐章,国外还有个关于《命运》的趣闻,你们可曾听闻?”
许卫东岂会让她得逞?
当即打断:“你是想说,国外有对夫妻驾车入林,车抛锚后……”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娄夫人一眼。
绝杀!
不可能!
他们夫妻竟都精通音乐!
连这等冷门典故都知晓!
娄夫人惊得瘫坐在沙发上。
娄景诚诧异地打量着她。
向来得体的夫人今日怎如此失态?
“事已办妥,告辞。”
许卫东起身。
“且慢!修好留声机,还未酬谢。”
娄景诚欲取钱。
“我爱人钟爱此曲。”
娄景诚会意——
酬劳已以音乐相抵。
“晓娥,代我们送客。”
看出许卫东去意已决,娄景诚吩咐。
娄晓娥局促不安地相随。
行至杨叔家门前。
意识到再无道歉之机。
她快步挡在二人面前。
“许卫东,对不起!为我之前的傲慢道歉!”
许卫东冷若冰霜,不语。
妙真淡然道:“他不接受,请回吧。”
“他都没说话,你插什么嘴?”
第三十五章:凭什么你道歉,哥哥就得接受?
妙真怒了。
凭什么你道歉,哥哥就必须原谅?
小尼姑板着脸,神情愈发像许卫东。
“第一,我是许卫东的妻子,这世上唯有我能代表他发言。
第二,破镜难重圆,即便修补也会有裂痕。这等浅显道理,三岁孩童都懂。
第三,我真不明白,你们凭什么看不起卫东。”
娄晓娥一时语塞。
“走吧。”许卫东不耐烦道。
“好。”妙真温顺应声。
路上。
“想先吃饭还是先寄信?”许卫东转头询问。
“天色尚早,先吃饭吧!吃完饭天黑,正好去寄举报信。”妙真盘算着,觉得天黑寄信更稳妥。
这小尼姑心思还挺细腻。
“行,想吃什么?”
“随便找家小店就行,别去大饭店!”妙真想着省钱。
“小管家婆,哥哥今天刚赚了两千块,连顿好的都不让吃?”许卫东故意逗她。
“那……那就破例一次吧。”妙真犹豫着妥协。
看她这副温顺模样,许卫东忍不住笑出声。
“好,听你的。我知道附近有家鸡杂店不错,走!”
正值周末,鸡杂店里人满为患。四九城里有钱人确实不少。
“哥哥,这个怎么点啊?我看不懂。”小尼姑指着墙上的菜单发愁。
菜单上只简单写着“小锅、中锅、大锅”。
“服务员,点菜!”
“来个中锅,加份酸菜、豆腐、青笋……主食要什么?”
“妙真,主食有粉、面、饭,选哪个?”
“快点,后面还等着呢!”服务员态度恶劣。
许卫东冷冷扫了她一眼,服务员顿时噤声。
“米饭吧,好久没吃米饭了。”
“三碗米饭!”
“一共一块七毛五,三斤粮票!”
等了十来分钟,轮到他们了。许卫东起身去端菜。
“哥哥,这就是鸡杂吗?好香啊!”妙真兴奋道。
“香就多吃点,养得白白胖胖的。”
“太胖不好吧?”妙真有些苦恼。
“丰满点正好。”
四合院里。
天色渐暗。
秦淮茹一反常态没有去做饭,而是边缝衣服边抹泪。
她盯着床上鼾声如雷的贾东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时间回到下午。
那时许卫东和妙真正在接受方主编采访,而贾东旭不知在哪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后就开始发酒疯。
她不过说了句“大白天的喝这么多酒做什么”,就被贾东旭嫌她多管闲事。
争吵中,秦淮茹劝道:“你整天就知道喝酒,下周就要考五级钳工了,也该上点心……”
她本是出于好意。
毕竟从四级钳工升到五级,每月能多拿近十块钱工资,粮票补贴也会增加。更重要的是,五级就属于高级技工,走出去都能被人尊称一声“师傅”。
这年头,“师傅”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只有技术过硬的高级工人才配得上这个称呼。
但她不知道的是,贾东旭最近在厂里处处受气。车间主任和工友们总拿许卫东要考五级钳工说事,明里暗里挤兑他。
他也想考啊!可厂里不让。贾东旭以为是因为之前和工友打架,要在例会上做检讨的缘故。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水平不够。
贾东旭怎会甘心承认自己不如别人?
他只能将无法参加考核的原因,归结于打架。
而那次打架,正是因为工友们拿他和许卫东作比较。
此刻秦淮茹提起五级钳工考核的事,简直是在他伤口上撒盐。
偏偏秦淮茹还在不停地唠叨。
贾东旭猛地逼问:“你是不是觉得许卫东样样都比我出色?”
秦淮茹一时愣住,想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沉默让贾东旭的猜忌更甚。
“若不是娶了你,我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贾东旭怒火中烧。
他环顾四周,见家中无人——贾张氏带着棒梗回老家走亲戚了。
此时此刻,秦淮茹成了他发泄的对象。
这次贾东旭变聪明了,先用绳子将她绑住,封住嘴巴,再用皮带狠狠抽打。
他专挑衣服遮盖的地方下手,这样即便出门也看不出伤痕。
“呜呜……”秦淮茹拼命摇头,跪地求饶。
但暴力如同毒瘾,对那些在外懦弱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发现家里有人可以随意欺凌,贾东旭下手更狠。
直到怒气发泄完,他才扔下皮带。
“给我记住,再让我听见你夸许卫东,休怪我不客气。”
贾东旭拍打着秦淮茹泪流满面的脸,嫌弃道:“真恶心,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你也别以为许卫东有多能耐,他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我要让他在大院和轧钢厂永远抬不起头!”
酒劲和暴力让贾东旭失去理智,竟不小心说出了陷害许卫东的计划。
待贾东旭醉倒,秦淮茹艰难地挪向针线筐,用剪刀割开绳索才得以脱身。
虽然浑身疼痛,但她更在意的是贾东旭最后那句话。
究竟什么事能让许卫东永远抬不起头?
“哥哥,我们去对面邮局寄信吧?”妙真指着马路对面的邮局说道。
这里离大院和轧钢厂都很远,离家属楼也有两站路,是个合适的地点。
“哥哥,许大茂那封信还要寄吗?”妙真突然叫住他。
“怎么了?”许卫东问道。
“我觉得娄家人也不咋地。”妙真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说。
“我明白,刚才我也在犹豫要不要撮合娄晓娥和许大茂。但仔细想想,还是不行。”
妙真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我懂了!比起许大茂的讨厌,娄家不算啥,对吧?”
许卫东赞许地看着她:“许大茂就像身边的苍蝇,整天嗡嗡叫惹人烦。娄家充其量是路上遇到的野狗,跟我们没有直接冲突。”
“那我们快去寄信吧!”妙真催促道。
“你在这儿等着,我寄完就回来。”许卫东独自穿过马路。
“咚”的一声,举报信落入邮筒。
许大茂想当乘龙快婿的美梦要破灭了,刘海中摆官威的念头也该打消了。
不一会儿,许卫东回到妙真身边。
“走吧,回家。”
“哥哥,我们走路回去好不好?我想散散步。”妙真似乎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