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看起热闹来。
人群中间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高个子约莫三十四五岁,很瘦,戴眼镜,斯斯文文;
矮个子则身形粗壮,像个矮冬瓜,一脸横肉,眉眼间带着凶气。
此刻,那矮个男人正用力揪住高个男子的衣领,口中反复叫嚷着几句相似的话,显得格外激动。
两人脚边的地上摊着一幅画,旁边还倒着一个水壶。
画面上晕开了一片深色的茶渍。
韩春明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便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几分钟前,矮个子拿着这幅画从巷内往外走,高个子则是外地游客,提着水壶正要进巷。
两人一时不察撞在一起,高个壶中的茶水泼出来,溅湿了矮个手中的画。
矮个心疼画被污损,拉住高个要求赔偿,开口就是二百元。
高个拿不出这么多钱,更觉得对方是漫天要价,两人因此争执不下。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高个见有人围观,更有了底气,大声请大家评理。
他并非不愿赔,只是觉得一幅画要二百元实在离谱,只想赔几块钱了事。
矮个却丝毫不怯场,昂头挺胸地说道:“各位评评理!我姓齐,早年就住这南锣鼓巷——白石老人大家都知道吧?那是我远房叔公!”
“这幅《墨虾图》是白石老人当年亲手送给我爷爷的真迹!”
“最近家里搬家才翻出来,我爸让我带着画来走动走动,谁知齐家后人已经搬走了。
更没想到回来的路上,被这走路不长眼的撞上,画也弄脏了!”
“这可是真迹!白石老人几十年前画一只虾就值几十块大洋,这画上六只虾,卖个八百块也不为过!”
话音一落,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真是白石老人的真迹?”
“你看这虾,浓淡有致,笔墨传神,的确像是真迹……”
“要真是这样,八百都值啊!”
听到这里,原本理直气壮的高个男子顿时慌了神。
他不懂画,但听矮个说得有板有眼,加上周围人的议论,不禁信了几分——若真是名作,那可是八百块的损失啊!
他身子晃了晃,险些站立不住,勉强扶墙才稳住。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急急地辩解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明明好好走路的!”
“你说我撞你,我还觉得是你撞我的呢!”
“呵!”
矮个子闻言嘴角一撇,冷冷笑道:“分明就是你撞的我!”
“你当时正低头喝水壶里的茶,没看路,难道忘了吗?”
“要不然,你水壶怎么会翻,又怎么会弄脏我这幅画!”
“我……”
被这么一问,高个子顿时语塞。
显然,相撞那一刻,他确实正在喝水。
根本没留意路况。
看到这里,
围观人群的态度几乎一致倒向矮个子。
有人直接出声支持。
也有人开始劝高个子,
让他先退一步,认个错。
至于赔偿,可以好好商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高个子已经十分沮丧。
听到这些劝解,他心里虽有些动摇,但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见状,矮个子主动给他递了个台阶。
他望着高个子,语气缓和地说:“算了,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这种事,谁遇上都不好受。”
“但我也是没办法,画被弄脏了,对我们家损失很大。”
“你看这样行不行?”
“我看你也不宽裕。”
“你给一百五,”
“这事就算过去了。”
“一……一百五?”
听到这个数目,高个子脸色又是一白。
一脸为难地说:“我也拿不出这么多啊!”
“那就……”
矮个子咬了咬牙,“一百二!”
接着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再少了!再拿不出,我就只好找人去治安局了!”
“咱们公事公办,该赔多少赔多少!”
“治安局?”
这三个字让高个子瞬间面无血色。
他喃喃自语了好一阵,终于狠下心咬咬牙。
从怀里掏出一叠钱:“我这次来京城没带多少,你看……这些够吗?”
矮个子一看,那叠钱虽然多是毛票,但厚厚一沓,前面还夹着几张十元大钞。
就算不到一百二,也差不多有一百了。
他脸上装作不满意,眼里却藏不住一丝窃喜与贪婪。
伸手就准备接钱。
这时,
站在一旁的韩春明忽然走了出来。
抬手淡淡说道:“等等!”
但刚一开口,只要一百五,紧跟着又降到了一百二。
后来,连一百二也不要了,直接答应。
这么一步步退让,实在不对劲。
再说,那幅画要真那么珍贵,按常理,损坏后第一反应该是设法补救、尽力挽救才对。
可矮个子倒好,把画搁在旁边不管不问,眼里只盯着高个子要钱。
这怎么都说不通。
其实这些并不难看破。
但高个子胆子小,又是外地人,一开始就被吓住了,哪顾得上细想。
看热闹的人一听说这是齐白石的画,大多只顾起哄,巴不得事情越闹越大,谁还有心思琢磨细节。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恨不得火上浇油。
更让关小关担心的是,人群里还混着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明显和矮个子是一伙的。
他们不断煽动气氛,韩春明一站出来,那几道目光立刻凶狠地钉在他身上,还悄悄往前挤,显然是在防备他。
看到这情形,关小关不由得紧张起来,伸手拽住韩春明的手臂,想劝他别插手。
“没事。”
韩春明知道小懒猫看出端倪了,微微一笑,抬手把她微凉的手拢进掌心。
虽然昨天两人已有不少亲密举动,但牵手还是第一次,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关小关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云。
从韩春明手心传来的暖意,和他从容不迫的态度,让她一下子感到踏实,心里的不安瞬间消散了。
周围人却不乐意了——这人一嗓子喊停了大家,正等着看好戏呢,结果被塞了一口“狗粮”
,气氛全跑了。
最恼火的当然是矮个子。
眼看钱就要到手,被韩春明一搅和,高个子立刻动摇,手也缩了回去,眼巴巴望着韩春明,满眼期待。
矮个子气得在心里直骂,也顾不上掩饰,冲着韩春明不客气地喝道:“你干什么?故意捣乱是不是?”
语气里全是威胁。
韩春明没理他,转而对高个子露出一副熟稔的样子:“老王哥,别急嘛!”
他故意模仿高个子的口音,边说边递了个眼色。
高个子也不笨,知道韩春明是来帮自己的,赶紧装作很熟的样子,点头应道:“不急,不急!”
这么一来,大家也都明白了:原来这两人认识,听口音,还是老乡。
矮个子的脸色顿时一变。
他当初选中高个子下手,就是看中他孤身一人,又是外地来的。
要是对方还有同伙,事情就不会那么顺利了。
不过,他仔细一瞧眼前的韩春明,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心里立刻又踏实了——一个毛头小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不急?”
矮个子向前逼近一步,瞪着韩春明冷冷说道:“想拖延是吧?那行,我们干脆报警!”
“反正……吃亏的也不是我。”
“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他这一说,高个子又紧张起来,额上冒出冷汗,求助地望向韩春明。
“报警就不必了吧。”
韩春明摆摆手,转头对高个子说:“老王哥,要是我没记错,你这钱是留着给嫂子来京城看病的吧?”
“要是赔出去,嫂子那边怎么办?”
高个子一听就懂了,连忙点头,脸上写满愁苦。
虽然实情并非完全如此,但也差不多——这钱是一家子的生计,真赔出去,往后几个月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要不这样,”
韩春明接着说,“这事我帮你处理吧。”
“好好好!”
高个子如见救星,忙不迭点头。
“你来处理?”
矮个子不客气地瞪着韩春明,“你想怎么处理?”
“你看,这画既然已经污了,赔钱也恢复不了原样。”
韩春明指着地上的画,缓缓说道:“我平时也喜欢收藏字画,你要是愿意割爱,不如转手给我。”
“我拿回去处理一下,有点茶渍也无所谓,就当留个纪念。”
“哦?”
矮个子眼睛一亮。
听这话,眼前这小子是把这画当成宝贝了?
他心头一阵狂喜。
他们原本的计划,只是逼高个子赔点损失,没敢真让他把画买走——毕竟若真是白石老人的真迹,得要几百块钱,怕他拿不出来。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韩春明,竟看上了这幅画,还想买下来。
他原本还担心韩春明是来搅局的,现在看来,这简直是来送钱的!
……
102 五百?不,我出的是五块!
既然是来送钱的,那就不必客气了。
矮个子又仔细打量了韩春明一番:衣着虽然简单,但十分有型,气度也不寻常。
而他身边的关小关更不一般,那身打扮绝不是普通家庭穿得起的。
对了,之前他们过来的时候,好像还看到这小子推着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
一眼望去,这位确实像是个家境殷实的人。
矮个子心里那点儿犹豫顿时烟消云散。
他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说:“这幅画原是白石老人赠予我祖父的。”
“如今两位老人都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