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满了油的比养迪,仿佛连引擎的嘶吼都带上了一丝久违的底气。
陈默驾驶着它,驶离了那个给予他新生燃料的“兴隆加油点”,重新汇入北上的主干道。
车内,汽油味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陈平安身上淡淡的奶腥和车里灰尘的气味,构成一种奇特的、属于他们这个小小移动堡垒的特殊味道。
离开了加油站所在的乡镇边缘,视野逐渐开阔。
时值仲春,东营这片位于黄河三角洲的土地,展现出一种与之前经过的地区截然不同的风貌。
这里的春天,带着一种近乎蛮荒的、蓬勃的生命力。
道路两旁,不再是整齐的农田或茂密的树林,而是一望无际的、略显低洼的平原。
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刚刚抽出新绿,在春风中起伏,如同绿色的海洋,发出沙沙的涛声。
盐碱地上,一簇簇叫不出名字的耐盐植物顽强地生长着,开着细小而朴素的花朵。天空显得格外高远辽阔,白云如同巨大的棉絮,慢悠悠地飘荡。
空气中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咸腥的海风气息。
这里人烟似乎更为稀少,开了好一会儿,除了偶尔出现的废弃抽油机(俗称“磕头机”)像沉默的钢铁巨兽般矗立在荒原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建筑的影子。
丧尸的身影也罕见了许多,偶尔在远处芦苇荡的边缘看到一两个蹒跚的黑点,也很快被甩在身后。
这种空旷和寂静,反而让陈默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打开剩下三个车窗,让那带着咸味和青草气息的风更多地灌入车内。
陈平安似乎也很喜欢这开阔的景色,不再昏睡,而是咿咿呀呀地指着窗外。
根据路牌和残存的方向感,陈默大致判断着自己正沿着一条偏东北方向的公路行驶。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片异常开阔的水域,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远远望去,水面上竟然有许多白色的点点在游动。
是天鹅?
陈默放慢了车速,靠近了些。
这里似乎是一个被称为“天鹅湖”的地方。
湖水清澈,岸边水草丰美。
成群的鸟类在水面栖息、觅食,其中确实能看到不少体态优雅的白天鹅,它们长长的脖颈弯曲出优美的弧度,时而引吭高鸣,声音清越,在空旷的原野上传得很远。
除了天鹅,还有各种野鸭、鹭鸟等,一片生机勃勃。
末世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方仿佛未被污染的净土?
陈默感到一阵恍惚。
这些鸟儿似乎完全不受外界那场浩劫的影响,它们依旧按照古老的节律,在这里繁衍栖息。
这充满了生命力的景象,与人类文明的死寂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既让人感到一丝慰藉,又平添了几分物是人非的苍凉。
他没有停留太久,只是静静地在湖边停了片刻,看着那些自由的生命,心中五味杂陈。然后,他再次启动车辆,绕湖而行,继续北上。
行驶了不知多久,风中咸腥的气息越来越浓重。
终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蓝色的水域——大海。
而一道长长的、如同灰色巨龙般蜿蜒入海的石堤,出现在海岸线上。这就是孤东海堤。
陈默将车停在堤坝下方一处相对隐蔽的碎石滩上。
他抱着陈平安,忍着脚踝的疼痛,艰难地爬上了堤坝。
海风瞬间变得猛烈,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衣衫猎猎作响。
眼前是浩瀚无垠的渤海,波涛汹涌,拍打着堤坝的巨石,溅起白色的浪花,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天空与大海在远处模糊成一片,一种洪荒般的壮阔与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条人工修建的海堤,顽强地延伸向大海深处,像是对抗自然伟力的一道疤痕。
堤坝上空空荡荡,只有海风和海鸟的鸣叫。
曾经或许有游客如织,如今只剩下永恒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人类的遗迹。
站在这里,个人显得如此渺小,连那场席卷全球的灾难,在这天地玄黄面前,似乎也短暂地失去了其恐怖的颜色,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永恒的寂静。
陈默抱着孩子,望着这片苍茫,久久无言。
陈平安似乎被这巨大的声响和景象吓到了,将小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离开孤东海堤,陈默调整方向,向着西北方行驶。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黄河的入海口。
道路逐渐变得有些泥泞,土壤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黄褐色。
空气中的水汽更加充沛,植被也愈发茂密芦苇丛生。
终于,在一片极其开阔的、几乎望不到边的滩涂前,他停下了车。
这里就是黄河入海口。
浑浊的黄河水如同一条巨大的、疲惫的黄龙,缓缓注入蔚蓝的渤海。
黄与蓝两种颜色激烈地碰撞、交融,形成一条清晰而壮观的分界线,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交汇点。
泥沙在河口大量淤积,形成了大片大片的新生湿地,上面长满了红色的碱蓬草,此刻虽未到最红艳的时节,但那一片片赭红色铺展在辽阔的天地间,依然给人一种强烈而悲壮的视觉冲击。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陈默的脑海里莫名冒出这句诗。眼前的黄河,依旧在奔流,依旧在注入大海,仿佛亘古未变。但它滋养的文明,却已经崩塌。
站在这大陆的尽头,望着这孕育了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最终归于大海,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历史的苍茫感将他紧紧包裹。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唯一的使命,就是让怀里的这个孩子活下去。
他在河口停留了很长时间,直到夕阳开始西沉,将天空、大海和黄河水都染成一片金红。
该走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黄蓝交汇的奇景,抱着陈平安回到了车上。
油箱里的油还很充足,他必须趁着天色未晚,继续赶路,寻找今晚的落脚点。
他沿着公路,离开了东营地界,进入了滨州市。
一路依旧是人烟稀少,丧尸罕见。
暮色四合时,他根据路牌指示,进入了沾化县境内。
这里的地貌又与东营有所不同,更多的是大片的农田和果园(虽然大多已经荒芜),地势也更为平坦。
他小心地驾驶着车辆,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寻找着合适的庇护所。
最终,他在一处远离主干道、看起来像是某个废弃农场的地方停了下来。
几间破旧的砖瓦房,一个塌了半边的仓库,周围用简陋的篱笆围着。
陈默将车开进院子,藏在仓库的阴影里。
仔细检查确认没有危险后,他疲惫地瘫在驾驶座上。
从东营到沾化,这一路看到的景象——生机勃勃的天鹅湖,苍茫的孤东海堤,壮阔的黄河入海口——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
这些大自然的奇观,并未能驱散末世的阴霾,反而以一种更加宏大的方式,衬托出人类命运的微不足道和自身处境的凄凉。
但他摸了摸身边熟睡的陈平安,又看了看警惕地守在车窗边的咪咪。
无论如何,他们还活着,还在向北行进。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准备在这处沾化的废弃农场里,度过又一个未知的夜晚。
北方的星空,在车窗外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