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路面细碎的砂石,发出持续而规律的“沙沙”声,不再是先前那般刺耳的“嘎吱”。
陈默又给车链子上了点从电动车店里顺来的机油,这辆“铁骡”跑起来顺滑了不少。
他并不着急,没有拼命蹬踩,只是保持着一种稳定、省力的节奏,让三轮车以一种近乎悠闲的速度,行驶在空旷寂寥的公路上。
车斗里,满载的物资被破篷布盖得严严实实,随着轻微的颠簸物资之间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那下面,有维系生命的罐头和水,更有短暂麻痹神经的烟酒。
这份沉甸甸的“家当”,像一块压舱石,让他在面对前方无边无际的未知时,多少有了一丝底气。
由于蹬了挺长时间的三轮车,此时,腹中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开始猛烈地抓挠。
陈默找了个路边视野相对开阔的缓坡停下,将三轮车靠在一棵枯死的老杨树下,拉好手刹(一个他自己用铁丝拧的简易装置)。
掀开篷布一角,他先拿出那箱进口矿泉水,拧开一瓶。
水质清冽,入口带着一丝微甜,完全没有自来水的氯味或者之前喝的普通矿泉水(平时卖6.9元24瓶的那种矿泉水)的塑料味。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受着冰凉的液体滑过干灼的喉咙,滋润着仿佛要冒烟的胃袋。
这简单的补充水分的动作,在此刻竟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享受感。
接着,他拿起一罐在村长家找到的、标签有些磨损的黄桃罐头。
用手拍了拍罐头底部,然后用手再大力拧开铁盖子,一股甜腻中带着些果香的味道飘了出来。
糖水有些浑浊,黄桃块的颜色也过于金黄,显然存放了不短的时间。但他毫不在乎,直接用脏兮兮的手随手在地上捡了一根小树枝,用树枝当叉子,叉起一块硕大的桃肉,塞进嘴里。
果肉早已失去新鲜时的爽脆,变得软烂,甜得发腻,甚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酸味。
但就是这过度的甜,以及水果本身残存的纤维感,对他长期被压缩饼干和过期肉食折磨的味蕾来说,不亚于一场盛宴。
陈默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光了整罐桃肉,连糖水都仰头喝得一滴不剩。
黏稠的糖浆糊在喉咙里,带来短暂的齁甜,却也提供了最直接的糖分和热量。
胃里有了东西,那股令人心慌的绞痛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腹带来的、慵懒的满足感。
他靠在枯树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硌着后背。
初春的阳光透过稀疏干枯的枝桠,投下斑驳破碎的光斑,照在他一身崭新的耐克运动服上,却照不进他那早已经麻木的内心深处。
该来点饭后“消遣”了。
他的手伸向装烟的布袋里,都是从村书记书房里搜刮来的“硬货”。
陈默的手指在几条烟上划过,最终选定了一条软中华。
撕开精致的塑料薄膜,打开盒盖,抽出一支。
烟支饱满,滤嘴洁白,带着一种高级烟草特有的、醇厚的香气,即使存放已久,这香气也未曾完全消散。
他拿着烟,没有立刻点燃,而是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嗅了一下。
那久违的、属于“上层”的醇香,勾起了某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片段——末日丧尸来临以前,他只抽白色的红塔山,不为别的,就为了便宜,还有红塔山在同等价位中,陈默觉得味道最好。
而现在,他轻而易举地拥有了一条好烟,甚至更多。
他掏出那个同样从村长家顺来的、沉甸甸的金属打火机,“叮”一声脆响,蹿起一簇稳定的火苗。
将烟凑近火苗,点燃。
吸第一口时,他刻意放缓了动作,让烟雾在口腔中稍稍停留,感受那柔和顺滑的质感,然后才缓缓吸入肺中。
“嘶……”
醇厚、绵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
没有劣质烟的辛辣刺喉,没有受潮烟的霉涩怪味。
好烟就是好烟。
尼古丁伴随着这极致的口感,迅速融入血液,冲上大脑,带来一阵轻微眩晕的快感,有效地抚平了饱食后泛起的、那更深层次的疲惫和空虚。
他此时,背靠着枯树,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拿着烟的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望着前方无尽延伸的、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的公路。
灰色的路面,灰白的天空,两侧荒芜的田野,以及远处如同黑色剪影般沉默的山峦。
整个世界,除了风声和他自己的呼吸心跳,再无其他声响。
时间感已经彻底混乱。末日降临多久了?几个月?一年?还是更久?他记不清了。
只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文明社会的许多细节都开始模糊,久到他对“昨天”和“明天”的概念都变得稀薄。
只有这日复一日的搜寻、躲避、杀戮、进食……构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而这支软中华,像是一个来自过去时空的坐标,用它那恒定不变的醇香,提醒着他,曾经存在过一个秩序井然、物欲横流,同时也将他这样的人牢牢压在底层的世界。
那个世界,有高低贵贱,有求而不得,有拼多多与耐克之间巨大的鸿沟。
可现在呢?
鸿沟依旧存在,只是以另一种形式。
生与死,饱与饥,暂时的安全与瞬间的毁灭。
他穿着曾经买不起的名牌,抽着曾经抽不到的好烟,却失去了所有曾经拥有、或渴望拥有的人际联结和未来希望。
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青灰色的烟雾在静止的空气中缓缓上升、变形、最终消散无踪。
就像他那微不足道的生命,在这巨大的、冷漠的末世背景板下,无论怎样挣扎,最终的归宿似乎都早已注定。
一支烟抽完,他将烟头在鞋底摁灭(这双耐克气垫跑鞋的鞋底,让他做这个动作时都感觉有些怪异),烟蒂没有乱扔,一个毫无意义,却源自旧世界习惯的动作。
陈默休息够了。
体力恢复了一些,精神也在尼古丁的麻醉下得到片刻喘息。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重新跨上“铁骡”的车座。
回头看了一眼来路,临淳县早早的已消失在视野之外,那个燃烧的村长家更是无迹可寻。
前方,路还很长。
他蹬动踏板,三轮车再次缓缓启动,载着他和满车的物资,如同一个渺小却执拗的工兵蚂蚁,继续向着北方,那灰蒙蒙的、吉凶未卜的天地交界处,孤独前行。
嘴里,还残留着软中华那醇厚而虚幻的余味,与这现实的荒凉,形成鲜明而又无比协调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