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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同粘稠的沥青,无声地将楚乔阳包裹、吞噬。意识在冰冷和灼痛的夹缝中沉浮挣扎,仿佛置身于永不苏醒的冰冷深海。时而,耳边响起焚化炉低沉轰鸣的幻听;时而,是氧气面罩下强行灌入的干燥气流撕裂咽喉的剧痛;时而,是急救仪器冰冷单调的“嘀——嘀——”声,如同倒计时的秒针,敲打着濒死的寂静。

“滴……”一声更清晰、更近在咫尺的电子音刺穿了厚重的迷障。

楚乔阳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白光如同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视网膜。他本能地想抬手遮挡,却被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肢体深处的虚脱感钉死在病床上。喉咙的灼痛立刻苏醒过来,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碎玻璃。

视野花了许久才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手腕上冰凉的留置针,还有旁边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稳定跳动的绿色线条。他又回到了病房。噩梦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场景继续上演。

然后,几乎是立刻,他的眼珠猛地转向床头柜的方向!

那个东西还在。

那个冰冷的、长方体的、象征着所有温暖与希望彻底终结的——白色硬纸盒骨灰盒。

它就静静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分量立在那里,不悲不喜,像一个冷酷的句点。

盒子的顶端。

那颗扭曲变形的、沾满深褐色强力胶污渍的淡黄色糖块,依旧牢牢地立在冰冷光滑的表面,如同一个恶毒而诡异的祭品。病房惨白的灯光落在糖块凝固的胶水上,反射出一点油腻的、死寂的微光。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足以唤醒灵魂深处最恐怖记忆的味道,如同无形的蛛丝,从那糖块上幽幽地弥漫开来——混合着甜腻橘香精的,那股刺穿鼻腔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苦杏仁味!

楚乔阳的呼吸骤然屏住!胃袋条件反射地猛烈抽搐!剧痛从咽喉深处爆开!他侧过头,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点带血的酸水,灼烧着撕裂的伤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痛苦的声音。他抬起剧烈颤抖的手,不是去擦嘴角的血沫,而是死死地捂住口鼻,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要隔绝那无处不在的、源自地狱的气息。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它放在那里?!沐母……她到底想做什么?!嘲弄?宣判?还是……某种警告?!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一个穿着深灰色工装棉袄、头发有些花白凌乱、脸上带着长期熬夜的疲惫和一种技术从业者特有的谨慎神色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是楚明。他手里还提着那个印着超市广告的廉价塑料袋,眼神躲闪,带着明显的内疚和不安。他看到楚乔阳剧烈咳嗽的样子,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把塑料袋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楚先生,”另一个声音响起,低沉而带着一种冷静的穿透力。

楚乔阳艰难地转动因剧痛和呕吐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在楚明身后,跟着走进来一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夹克,里面是干净但同样普通的衬衫。他的脸庞轮廓分明,法令纹很深,眼神锐利得像鹰隼,却又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陈旧的、印着“xx市法医物证鉴定中心”字样的深蓝色帆布包。

法医?楚乔阳浑浊的脑子里艰难地转动着这个词。

徐海并没有做多余的自我介绍。他的目光在楚乔阳缠着纱布、血迹浸透边缘的脖颈和额角的淤青上停留了两秒,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他的视线扫过病床,落在了床头柜上——落在了那个冰冷的白色骨灰盒,以及骨灰盒顶端那颗异常刺眼的、沾满强力胶污渍的淡黄色糖块上!

徐海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帆布包,动作迅速地从里面掏出一双崭新的橡胶手套戴上,发出轻微的“啵”声。然后,变戏法般地拿出一个扁平的、顶部带小口的、透明的厚塑料证物袋,还有一个前端带有小镊子柄的、细长的金属夹。

他几步走到床头柜前,屏住呼吸,动作极其专业而沉稳。冰冷的金属镊子张开,精准而轻柔地夹住了那颗立着的糖块。整个过程没有碰到骨灰盒一丝一毫。

楚乔阳屏住呼吸,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镊子。心脏在剧痛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是它!就是这颗糖!

徐海极其小心地将糖块转移到那个厚实的证物袋里。透明的塑料隔绝了糖块,徐海低头仔细嗅闻了一下镊子尖端和空气,眉头皱得更深。他迅速收好镊子,密封袋口。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却带着一种凝固时间的沉重。

“东西我带走了。”徐海的声音低沉,语气简短,没有多余的解释,像是例行公事的陈述。但他的目光却在病房内快速扫过,如同冰冷的雷达,最后在窗角一个极其隐蔽的烟雾报警器装置下方,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那里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设备指示灯的红光闪过。

沐家的眼线?楚乔阳的心陡然下沉。

徐海拿起帆布袋,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和旁边僵硬如雕塑的楚明交流,脚步沉稳地离开了病房,留下更浓重的、属于冰冷现实和法律程序的沉重感。

病房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楚乔阳痛苦的喘息声,和楚明粗重而压抑的呼吸。

楚明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佝偻着背站在床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纠结。他看看那个空了一角的骨灰盒,又看看病床上形容枯槁、眼中燃烧着疯狂和绝望的儿子,嘴唇颤抖得厉害。

“乔阳……”他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那天……在灵堂……徐、徐法医他……还从诗婷那孩子……胳膊上……取了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巨大的恐惧和难以启齿的艰难。

胳膊?取样?!

楚乔阳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被最锋利的冰锥刺穿!灵堂!沐诗婷遗体检查!那袖口下纱布边缘微不可察的淡黄色糖粒!是血迹!是伤口分泌物!还是……沾在伤口创面上的……糖?!强酸胶水粘合下……混入伤口组织的……毒?!

“他……他给了我一份东西……”楚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挣扎。他像是承受着千钧重压,终于慢慢地、无比艰难地,把手伸进自己那件洗得发白、胸前口袋都磨破了边的工装棉袄内侧。

摸索着。

一个很小的、深蓝色的、印着同样“xx市法医物证鉴定中心”标志的硬纸信封,被他颤抖的手指掏了出来。信封很干净,但边缘有被用力揉捻过的痕迹,显然在他口袋里揣了很久,承受着他内心的剧烈煎熬。

楚明的眼神浑浊而痛苦,在儿子的目光和那沉重的骨灰盒之间来回逡巡,最终,那份积压的恐惧似乎压过了身为父亲的勇气。他握着信封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指节捏得发白,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因痛苦而扭曲。他甚至不敢看楚乔阳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那个装着他未来儿媳妇骨灰的冰冷盒子。

他喉结滚动了好几下,仿佛那个信封有千斤重,最终也没能把它递出。他突然爆发出一种近乎崩溃的情绪,猛地将握着信封的手狠狠砸向床头柜!

“咚!”一声闷响。

信封砸在了冰冷的白瓷床头柜面上,离那个承载着沐诗婷骨灰的盒子只有一寸之遥!差一点,就砸在了盒子上!

楚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整个人剧烈地喘息着,如同刚跑完一场生死的马拉松。他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绝望的死灰色,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踉跄着后退,直到后背撞在冰冷的病房墙壁上。他不再看儿子,只是死死地盯着地板,肩膀剧烈地耸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浑浊不清的哽咽声。然后,他猛地拉开门,如同逃避什么洪水猛兽般,仓惶地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寂的走廊里凌乱地回荡,渐行渐远。

病房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楚乔阳躺在那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冰冷的四肢百骸,又被咽喉深处撕裂的剧痛拉回。他看着那个被父亲用力砸在床头柜上的深蓝色信封。它就躺在冰冷的白瓷面上,像一个沉默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脖颈的伤痛,如同濒死的鼓点。那份报告……那份徐海在殡仪馆从沐诗婷身上提取的、可能与那剧毒糖块有关的检验报告!就在那里!触手可及!

它可能藏着真相!

它可能埋着凶手!

它……是诗婷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声无声的控诉!

楚乔阳咬紧牙关,牙根因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挪动自己被虚弱和伤痛牢牢钉死在床上的身体。疼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贯穿每一寸肌肉,骨头在僵硬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他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风箱般沉重而嘶哑。他侧过头,青筋暴起的手臂颤抖得像风中的枯枝,竭尽全力向床头柜的方向探去。

指尖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

离那个冰冷的白瓷面。

离那个深蓝色的、印着“法医物证鉴定中心”标志的硬质信封。

只有半尺的距离。

却仿佛隔着生与死的万里深渊。

就在这时——

“叩、叩叩。”极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很轻,带着一丝犹豫。

房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不是楚明,也不是护士。

是林晚秋。

她依旧穿着那身质感精良的黑色大衣,但脸上往日温和得体的妆容似乎淡了些,掩饰不住的苍白显出了几分憔悴。她的眼眶泛红,像是刚刚哭过。精心打理过的发髻也有些散乱,一缕黑发垂落在颊边。她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纸袋,印着市中心一家昂贵甜品店的LoGo。

林晚秋的目光飞快地在病房里扫视了一圈——病床上艰难探出手臂、形容枯槁濒临崩溃的楚乔阳,床头柜上那个冰冷刺眼的白色骨灰盒,盒顶消失的糖块留下的空白印痕,以及……那封被暴力砸在白瓷面上、触目惊心的深蓝色法医鉴定报告信封!

她的视线在那信封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瞳孔似乎微微缩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震惊、恐惧、某种深切的忧虑,又或者……是一点如释重负的诡异微光?太快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下一秒,她的表情就被更加浓重的悲伤和担忧覆盖。

“乔阳……”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真诚的关切和痛苦。她快步走上前,将那个精致的纸袋放在离床头柜稍远一点的空椅子上,仿佛刻意避开那一片区域。“你怎么样?伯父刚才出去,眼睛都是红的,吓死我了……我真的担心你……”

她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楚乔阳剧烈起伏的胸口和被纱布缠绕的脖颈上,声音哽咽:“怎么会这样?诗婷走了……你也……” 她没有说完,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着汹涌的情绪。她的视线再次不经意地扫过那个深蓝色的信封,然后迅速移开,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禁忌之物。

随即,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楚乔阳枕头旁边的床头柜抽屉上——一个很普通的、医院病房常见的木质小抽屉。

没有任何犹豫。林晚秋突然俯下身。她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决断。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挡住了她大半的脸和可能存在的监视视线。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楚乔阳因痛苦而灼热的手腕。

楚乔阳只觉得手腕的皮肤微微一凉,仿佛被一片雪花触碰了一下。

林晚秋已经直起了身。刚才的俯身动作极其短暂自然,仿佛只是帮他整理了一下盖在手臂边缘的被角。她的脸上依旧满是忧虑和悲伤。她的右手自然垂落在身侧,而左手,却微微抬起,状似无意地抹了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在她左手掌心收拢的瞬间,借着衣袖遮挡的零点几秒,一个极其微小、漆黑的物体从她袖口极快地滑入了那只手的掌心,并被手指紧紧攥住。

“你一定要好好的,乔阳……诗婷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林晚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真诚的难过。她看着楚乔阳,眼神复杂得几乎难以解读。

然后,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拿起刚才放在椅子上的那个精美纸袋,轻轻放在楚乔阳盖着被子的腿上。纸袋沙沙作响,里面似乎是几块包装精致的甜点。

“这是我……给你带来的。我知道你吃不下……但……” 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楚乔阳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怜悯、担忧、隐忍的痛苦,或许还有一丝更加晦涩难明的东西。随即,她猛地转过身,仿佛再也无法承受病房里沉重的气氛。她没有说再见,只是脚步略显急促地离开了病房,黑色的衣角在门边一闪而逝,带走了空气中最后一点昂贵的香水尾调,留下更深的死寂和更加浑浊的疑问。

房门被带上。

冰冷的病房里,只剩下楚乔阳粗重痛苦的喘息。他艰难地、缓缓地转动几乎无法聚焦的眼珠,看向自己的枕头边——

就在靠近床头柜抽屉边缘的白色枕套上,一个极其微小的、黑色的、长方形的东西,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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