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二年的初秋,北方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在山西大同府外那片新辟的、被命名为“大同官矿”的广阔区域内,一场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人想象的工程,正进行到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这里不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矿工们挥汗如雨的采掘场。巨大的矿坑边缘,架设着由“洪武贰型”蒸汽机驱动的巨型吊臂,如同钢铁巨兽的手臂,将深层的煤炭源源不断地提上地面。矿坑旁,一条用碎石和早期“大明水泥”浇筑的坚实路基已经铺就,而在路基之上,两条平行延伸、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铁带”,在秋日的阳光下,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便是由朱雄英亲自命名为 “驰铁” ,后世称之为铁路的雏形!那两条“铁带”,则是工部集中了最好铁匠,采用新式“炒钢法”反复锻打、轧制而成的熟铁轨条。虽然工艺粗糙,强度和后世的钢轨不可同日而语,但其象征意义,足以撼动历史。
铁轨旁,聚集了几乎所有工部和将作监的核心官员,以宋礼为首,人人面色潮红,紧张地盯着矿坑出口方向。更远处,则是奉命前来观礼的兵部、户部官员,以及地方军政大员,他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好奇与难以置信。皇长孙朱雄英,一身简便的戎装,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目光沉静,唯有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来了!”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矿坑出口处,一个黝黑的、喷吐着浓密白汽的“怪物”,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缓缓驶了出来!
它有一个如同倒置水桶般的锅炉,一个巨大的主动轮通过复杂的连杆与活塞连接,带动着下方几个较小的承重轮子。轮子的边缘,有着与地上铁轨完美契合的凸缘。这正是“蒸汽机械局”在宋礼带领下,耗费无数心血,专门为这条矿区“驰铁”研制的——“龙门壹型”蒸汽机车!由于其粗犷笨重、喷烟吐汽的形象,参与制造的工匠们私下里给它起了个绰号叫“铁牛”。
此刻,“铁牛”的身后,拖着整整十辆满载着乌黑煤炭的木质斗车。车轮压在铁轨上,发出沉重而富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这声音迥异于以往任何车马行进的声响,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感。
机车缓慢但坚定地前行,速度虽不及奔马,但其展现出的那种不知疲倦、力大无穷的特质,让所有围观者屏住了呼吸。没有马的拉扯,没有纤夫的牵引,仅仅依靠煤炭燃烧和开水沸腾的力量,就拖动着这如山般的重载,平稳地行驶在两条铁带之上!
“神迹……此乃鲁班神迹啊!”一位老工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铁牛”连连叩首。
“力拔山兮……这,这要是用来运送兵员粮草……”一位兵部的武官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下意识地计算着其军事潜力。
“若此物能遍布天下,这货运之利……”户部的官员则飞快地打着算盘,眼神炙热。
宋礼顾不上旁人的反应,他紧跟在机车旁,一边小跑,一边死死盯着机车的每一个部件,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杂音。锅炉压力、阀门密封、连杆运转……他的心神已完全与这台轰鸣的机器融为一体。
朱雄英看着那在铁轨上坚定前行的“铁牛”和煤车,听着那划破长空的汽笛与车轮的轰鸣,心中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感慨。他知道,这简陋的“龙门壹型”,这短短数里的矿区实验线,其意义,甚至超过了十艘“洪武级”战舰!它代表着陆地运输方式的根本性革命,代表着工业力量对地理空间限制的第一次强力突破!
“成功了……终于,走出了这一步。”他在心中默念。
实验运行了约莫三里地,到达预设的卸货点后,“铁牛”稳稳停住。随行的工匠和矿工们立刻上前,开始操作简单的卸货机构,将煤炭倾倒入等待的马车中。整个过程,比传统的人力、畜力转运,快了何止数倍!
现场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工部的官员们相拥而庆,宋礼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然而,就在这片欢腾之中,朱雄英的思维已经跳到了更远的地方。他召来了宋礼和工部官员。
“宋主事,辛苦了!此乃不世之功!”朱雄英首先肯定了所有人的努力,随即话锋一转,“然,此‘铁牛’尚显笨重,铁轨亦需改进强度。此条‘驰铁’,仅是开端。”
他指着脚下的大地,目光灼灼:“下一步,工部需着手规划两件事。其一,改进机车与铁轨,提升运力与速度,降低煤耗。其二,勘测规划一条从这大同官矿,直通最近漕河码头(如天津卫)的‘运煤驰铁’干线!我们要让这山西之煤,能够源源不断、成本低廉地输往京畿,输往江南!”
修建一条长达数百里的铁路?这个设想,再次让工部官员们倒吸一口凉气。这其中的技术难题、资金消耗、人力调配,将是天文数字!
“殿下,这……是否过于急切?不若先在矿区完善……”一位官员谨慎地提出异议。
“不急不行!”朱雄英断然道,“蒸汽机要转,钢铁要炼,工坊要开工,船只要航行,皆需海量煤炭!若无便捷廉价之运输,发现再多的煤田,亦是枉然!此‘驰铁’干线,非仅为运煤,更是验证长途铁路修建之可行性,为未来帝国驰道网络,探索经验!”
他看向西方,仿佛能穿透山河,看到那片广袤的腹地。“未来的大明,不仅要有纵横四海之艨艟,更要有贯穿九州之铁龙!此乃国脉所系,再难,也要做!”
朱雄英的决断,为工部指明了下一个五年,甚至十年的奋斗方向。技术的突破,立刻转化为了更为宏大的国家工程蓝图。
就在大同矿区“铁牛”咆哮着拉动第一列煤车的同时,遥远的南方也传来了捷报。历经近一年的航行与交涉,首次派出的“西洋远征使团”成功抵达了古里(今印度卡利卡特),并凭借强大的舰队的威慑与公平交易的诚意,与当地统治者签订了正式的贸易协定,建立了一个小型的商站。使团带回的,不仅是满船的香料、宝石和白银,更有沿途绘制的精确海图,关于阿拉伯海、乃至东非海岸的珍贵情报,以及几种大明未曾有过的作物种子(如一种名为“土豆”的块茎作物)。
龙旗,已真正漫卷至西洋波涛。
内外的捷报交相辉映,如同为这个变革的时代注入了双倍的强心剂。朝堂之上,曾经的一切争议,在“铁牛”的轰鸣和西洋的珍宝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种基于工业实力和海洋扩张的、新的帝国自信,正在从上至下地凝聚。
铁轨初声,虽仅响彻于北方一隅的矿区,但其蕴藏的动能,已足以动彻九霄,预示着一个由钢铁和蒸汽重新定义距离与力量的全新时代,正隆隆驶来。潜龙之功,于此洪武二十二年,已化为推动历史车轮的澎湃蒸汽,再也无人能够阻挡其前进的轨迹。朱雄英站在时代的潮头,清晰地听见了,那来自未来的、更加恢弘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