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镜流踏着夜露返回庭院时,最先感受到的是空气中骤然浓烈的虚无气息。
比白日里狂暴数倍,几乎要将整座院落拖入无边黑暗。
猩红的彼岸花在月光下泛着妖异冷光,花瓣上的露珠凝结如冰,在她踏入庭院的瞬间簌簌坠落。
亚当静立花海中央,玄色衣袍与猩红花瓣融为一体,衣襟前的骰子吊坠泛着淡冷的光。
虚无与纯美的气息交织碰撞,不再有半分缓和,透着生人勿近的决绝。
镜流缓缓走上前,银白身影在花海里格外醒目。
她停在亚当身后三步远,指尖按在佩剑剑柄上,声音平静却藏着试探:“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身上的气息变了许多。”
她能清晰察觉,那股绝望感不再掩饰,而纯美光晕却微弱如残烛,“是发生了什么事?”
亚当没有回应,依旧维持着静立姿态,仿佛未闻。
庭院风停,空气凝固。
镜流想起白日里纯美骑士团的说法,想起饮月提及的“自灭者与纯美命途的冲突”
她知道亚当是苍城幸存者,是自己寻找多年的爱人,但却始终看不懂他身上的矛盾。
温柔过往与冰冷现状,纯美恩赐与虚无侵蚀,这一切都透着诡异。
“你与纯美骑士团到底是什么关系?”镜流声音冷了几分,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
“他们说你是【纯美】的选中者,可你身上的虚无气息,分明与绝灭大君的力量同源。”
这是她最疑惑的地方,也是最不安的根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亚当终于缓缓侧头,眼罩下的目光空洞虚无,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刺骨的冰冷,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突如其来的感觉让镜流心头一沉。
她认识的那个亚当,会循着声音递水,会把甜干果推到她手边,可眼前这人,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她忍不住追问,语气带着一丝急切:“你身上的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纯美与虚无,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你身上?”
“还有归寂——我听闻苍城消失时,有他的气息残留,你是不是见过他?”
亚当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过了许久,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离开这里,碍事。”
“碍事?”镜流皱紧眉头,上前一步,“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她盯着亚当的眼罩,试图从那片空洞中找到一丝答案,“你是不是在计划什么?和绝灭大君有关?”
一连串问题抛出去,亚当却只是摇头,没有任何解释。
他转过身,玄色衣袍在夜风中轻拂,背影决绝孤独。
镜流心头的不安愈发浓烈。她知道亚当一定藏着秘密,关于他的力量,关于绝灭大君,甚至关于苍城消失的真相。
“我不会走。”她语气坚定,握紧佩剑,“保护罗浮是我的责任,你若想在这里掀起风浪,我不会允许。”
她顿了顿,放缓语气,带着一丝恳求,“亚当,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可以帮你。”
亚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指尖微微收紧,攥住了衣襟前的骰子吊坠。
那枚玄黑骰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是在无声提醒着什么。
“过去的事,不重要。”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在,只有报复。”
镜流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头一痛。她不明白,那个温柔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不明白他口中的“报复”到底指向谁。
她忍不住再上前一步,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衣袖,却被一股无形的命途力量弹开。
“别碰我。”亚当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抗拒,“我现在会侵蚀你。”
镜流踉跄后退半步,看着他周身的无形屏障,看着他眼底的冰冷决绝。
她知道对方在保护她,却更想弄清他隐瞒的秘密——尤其是他与绝灭大君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
“我不怕。”她抬起头,眼底燃着坚定,“不管你要做什么,不管你藏着什么秘密,告诉我。
“只要不伤害罗浮的人,我可以陪你一起面对。”
亚当终于回头,眼罩下的目光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随即又恢复冰冷。
他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她,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庭院内再次陷入沉寂,猩红彼岸花在月光下静静绽放,虚无气息与镜流的剑势交织,形成令人窒息的对峙。
就在这时,镜流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被遗忘的细节。
当年她离开苍城时,曾对亚当说过“等我哪天领悟了真正的剑心,我就保护你一辈子”。
那时的他,才刚感受了两年人间温暖,便要独自守着一个遥遥无期的承诺。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指尖的剑势骤然散乱,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像是赌上了所有的执念:“亚当……你在苍城,等了我多久?”
这话一出,庭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撕裂。
亚当周身的虚无气息骤然狂暴起来,如同沸腾的黑暗,卷起满地猩红花瓣,在空中疯狂旋转。
那股绝望与冰冷不再掩饰,化作无形的巨浪,几乎要将镜流吞噬。
衣襟前的骰子吊坠剧烈晃动,发出刺耳的咔哒声,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情绪冲击。
那是被压抑了不知多少的的痛苦、孤独与绝望,在这一刻骤然失控。
可这狂暴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所有的虚无气息突然收敛,如同潮水退去,归于死寂。
旋转的花瓣骤然坠落,庭院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连风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亚当的身体微微紧绷,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眼罩下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像是冰封的湖面被投入巨石,裂痕蔓延。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镜流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久到她的泪水在眼眶里凝固。
“九十年。”
平淡无波的声音在庭院里响起,没有起伏,没有情绪,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过镜流的心脏。
九十年。
对于能存活数百年的长生种而言,这或许只是一段不算漫长的时光。
可对于亚当——那个只在苍城感受过两年温暖,靠着一句承诺支撑的盲人来说。
这九十年,是日复一日的等待,是年复一年的绝望,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与孤独,是比死亡更难熬的漫长煎熬。
镜流的瞳孔骤然收缩,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脸颊滚落,砸在猩红的花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一直以为,苍城消失后,亚当便已不在人世。
她一直愧疚于自己回来得太晚,却从未想过,他竟然在在无边的黑暗与孤独中,等了她整整九十年。
“九十年……”她哽咽着重复,声音破碎不堪,“为什么要等?为什么不放弃?”
亚当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罩下的目光依旧空洞,却似乎少了一丝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荒芜。
他的指尖松开了骰子吊坠,任由它在衣襟前轻轻晃动,发出微弱的咔哒声,像是他早已耗尽所有力气的心跳。
庭院内的对峙悄然瓦解,只剩下镜流压抑的哭声,与花瓣坠落的细碎声响交织在一起。
镜流知道,这九十年的等待,藏着亚当未曾言说的痛苦与执念,也藏着她永远无法弥补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