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父亲离开后,梦君拉着槿风在医院左转右转,终于找到了自己母亲的监护室。
医生护士已经从监护室内退了出来,小跑着去处理下一个患者,嘴里嘟囔着“下雨天太危险了”类似的话。
梦君垂眼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前,望着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生活似是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梦君依稀记得,几年前,母亲的头上并没有如此明显的白发。
呼吸机罩在她的脸上,湿化瓶不停地工作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心电图记录着患者的心脏工作状况,间隔一定时间就发出尖锐的“滴滴”声。梦君隔着玻璃往里看去,却因泪水模糊了双眼而看不清机器上小小的数字。
“槿风,”梦君没有从口袋中摸到自己的手机,只能拉拉槿风的袖子,焦急地说着,“你能帮我看看心率和血压还好吗。”
槿风眯了眯眼,细细辨别医疗仪器上的数字:“心率67,血压115\/71。”
梦君松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暂时应该没有问题。”
槿风将梦君揽进怀里,似是在无声地给他力量,“阿姨不会有事的。”
“嗯。”
另一边,白父终于开车到了警局。
刚一说明来意,白父就被林警官带到了一个房间。房间里,一个全身湿透、面色发红的年轻人坐在凳子上,他的左脚和右手打着石膏,而他的身边坐着两个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衫的老者。
“嵇子扬,这是蒋女士的丈夫,白正宇。白先生,这二位是稽子扬的爷爷奶奶。”林警官给几人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便打开十字路口监控画面,讲述案发经过。
“13日晚21点18分,蒋女士独自一人经过东都路和之夏路交叉口,此时,红灯正好变绿。嵇子扬从酒吧出来后,骑着电动车一路高速行驶,并闯了这个红灯,最终与正在过马路的蒋女士相撞。后来,嵇子扬拨通了急救电话并报了警,之后的事情您应该都知晓了。”
话毕,屋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白父只是轻微地点点头,止住老人起身的动作后,他对一动不动坐在对面的少年人问道:“你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
白父皱皱眉,便听到嵇子扬的奶奶说道:“他爸妈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赚钱,没有回来。白先生……”
白父轻声打断了老人的话,表示自己知道后,又问男生:“今年几岁?”
“……16”
白父抬眸,目光在老人和孩子之间流转,心中不由叹了口气,“让你父母和我谈吧。”
听到此话,嵇子扬立马激动起来:“他们不会管我的!说好的今年我生日就会回来,但还不是没有回来!”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男孩又央求道:“叔叔,我可以赔的,我把我的压岁钱都存起来了,有很多,可以抵得上的……对不起,今天是我生日,我爸妈没回来,我才偷偷跑去酒吧喝酒,才闯了红灯,才撞了您妻子,真的很对不起……”
白父和林警官都注视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无声叹息。
虽说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但白父并不觉得自己妻子生命垂危的事实能被这可怜之处一笔带过。
白父示意林警官走出屋外,询问平时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处置。
“根据现场视频以及孩子单方面的口供来看,我们更倾向于将此案件认定为未成年人过错导致事故,法律规定未成年人的过错导致事故应由其监护人承担赔偿责任。”
见白父认真的样子,林警官接着说道:“嵇子扬的监护人是他的父母,并非他的爷爷奶奶,因此关于赔偿这一点您不需要担心,我们已经联系了孩子的父母,他们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我们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白父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问道:“那这孩子怎么办?会被判刑吗?”
“不是故意伤害且未造成人员伤亡,一般来说不会,但要进行思想法律教育,毕竟未成年进酒吧、闯红灯、酒后驾驶非机动车都违反了相关法规。”
“好。”
“不过,真正的判决都要取决于您妻子那边的状况。”
“嗯……她还在重症监护室,我儿子现在在陪着她。”
听到此话,林警官望向窗外,看着窗上倒映的路灯昏黄模糊的灯光,再一次期待那爱着世人的佛陀的出现。
“我有点想抽根烟,你们这儿有吸烟室吗?或者门口可以抽么?”
“有的,您跟我来吧。”
“林警官,如果可以的话,你让那两位老人别太担心了,我不会为难他们的。”
“好。”
夜幕像一个能够吞噬万物的黑洞,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肆虐的雨滴是愤怒的上苍带给人间最沉重的惩罚,水花四溅,模糊了这世间的一切。
树叶在雨水的击打下蜷缩着身体,不堪重负,垂落枝头,却仍无法阻挡寒冷的侵蚀。雨伞成了无用的装饰,平日里轰鸣的汽车也只能将身形隐匿在翻涌的水雾之中。
人间,机械的喧嚣被淹没,只剩风雨之声的肆虐,以及人心深处的哀鸣。
……
一连几天,梦君和槿风都会在白父忙碌的时候,交替着守在蒋女士身边。
几天内,蒋女士再一次因为内出血进了手术室,但往后她的状态慢慢好了起来。一周后,她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也终于离开了重症监护室,来到VIp病房。
蒋女士醒的那天早晨,梦君刚结束守夜,还在盥洗室中洗漱,而槿风坐在病床边,正在给梦君削苹果。
白母带着鼻氧管,指尖微动,朝槿风的方向看去。
槿风瞬间就捕捉到了白母的动作,他睁大了眼睛,奔向盥洗室呼唤梦君。
梦君在得知消息的第一刻就跑了回来,呼吸急促。而槿风在通知医生和护士患者的情况后,拨通了白父的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妈!”梦君蹲到床边,握紧母亲的手。感受到母亲微弱的回握,梦君的眼眶酸涩不堪。
“梦君,回来啦……”
梦君点着头,哽噎地说着对不起。感受到手背传来的热量,梦君知道那是母亲无声的安慰与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