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外,那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突然停住。
来人似乎极其谨慎,并未立刻闯入,而是在门口徘徊。
“凌霄……凌霄你在里面吗?我是赵莽!”
一个刻意放轻、瓮声瓮气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焦虑的熟悉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是莽哥! 悬在凌霄心中的那块巨石骤然落地,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掌心凝聚的星辉也悄然散去。他从神像后无声地踱步而出。
“吱呀——”
腐朽的庙门被推开。
一个膀大腰圆、面目黝黑粗犷的少年探进头来,正是赵莽。
赵莽一眼看见站在殿中的凌霄,先是猛地一怔,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一步抢上前来:
“好小子!老子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挂掉!乖乖,你这……你这气息,不对劲啊!”
他猛地拍向凌霄肩膀的手停在了半空,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咋感觉你……壮实了一大圈?眼神儿亮得吓人!昨天那事儿,真有奇遇?”
凌霄脸上的冷厉化作一丝暖意,他没有直接回答,微笑道:
“祸兮福之所倚罢了。莽哥,这么早冒险来找我,必有紧要之事?”
他深知赵莽性格,若非大事,绝不会在这等敏感时刻主动寻他,怕引祸上身。
提到正事,赵莽脸上的喜色迅速褪去,被一层浓浓的凝重和难以压抑的愤怒所取代。
他抓了抓后脑勺,有些烦躁:
“是有两个消息。一个……算是好的吧,一个……操蛋的让人想杀人!”
“先说好的那个。”
凌霄的语气平稳,但眼神深处却已开始凝聚寒霜。
他预感那“坏消息”必然关乎凌家。
赵莽用力吐了口唾沫,像是要吐掉胸中的憋闷:
“好的是薇薇丫头!那老虔婆把她关在西苑最偏僻的柴房里,安排她扫洒洗衣。”
“我老娘偷偷去找厨子张妈打探过,张妈跟我老娘有旧交,她告诉我老娘,那老虔婆(赵莽对凌远山正妻刻薄的称呼)暂时还不敢真下死手,估计是怕你爹族里或者我们这些老邻居嚼舌头根子,暂时就只关着让干点重活,饿不着但也吃不饱。”
我娘托张妈偷偷塞了一包肉干和果子给她……”
赵莽说着,语气有些担忧。
“但那老虔婆心思歹毒得很,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呢,老弟你得尽快想办法!”
提到妹妹薇薇,凌霄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酸涩愤怒交织。
但听到妹妹暂时尚无性命之忧,那股焚心的焦灼才稍稍缓解了一丝丝。
“多谢莽哥,更替我谢过赵大娘和张妈,大恩凌霄铭记于心!”
他郑重地对赵莽抱了抱拳。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比任何承诺都沉重。
赵莽连连摆手,眼中怒火重新燃起: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坏消息是这个……柳家那贱人!柳寒烟!”
柳寒烟!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凌霄的心尖。
“操她祖宗的!她今儿下午,挑明了要上你们凌家宗祠!当着所有长老、核心子弟,还有他妈可能专门请来的一些有头脸人物的面,正式宣布退婚!”
赵莽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就选在你‘尸骨未寒’、‘叛族被逐’消息满天飞的时候!就在你们凌家供奉祖宗牌位最神圣的地方!”
“这是要把你,把你爹,把你们那一支的脸皮撕下来,还要放在地上踩烂碾碎!这毒妇是为了向凌远山献媚,更是要做给那什么狗屁云霓宗看!”
“轰!”
哪怕早已预想,但亲耳听到这确切消息,凌霄的脑海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冰石!
那冰石的寒气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并非是对柳寒烟的留恋,而是一种被至亲、被昔日在耳鬓厮磨软语温存中互许终身之人,在自己最落魄、最屈辱、背负“罪孽”的深渊里,悍然投下最致命、最势利、最狠毒的羞辱之刃!
这比凌远山的鞭子,比那些狗腿子的落井下石,刺得更深,更痛彻心扉!
一股暴戾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冲破凌霄的理智,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
但很快,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嘴角却缓缓向上勾起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冰冷得如同极地寒冰。
“哦?”
他语气轻飘飘的,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赞赏”。
“她选的地方……真不错。时机……更是‘恰到好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
“妈的!老子真想现在就冲过去撕了她的嘴!”
赵莽暴跳如雷。
“以前看你风光,一口一个‘凌霄哥哥’叫得多亲热?现在看你倒了霉,马上翻脸无情,第一个跳出来捅刀子!这种无情无义的白眼狼贱人,早晚得报应!”
凌霄眼中的冰寒化作实质的嘲讽,他伸手,重重按在赵莽肌肉虬结的手臂上。
一股沛然雄浑的力道透过手掌传来,让暴怒中的赵莽都不由得一个激灵,吃惊地看着凌霄。这股力量……远超从前!
“莽哥,不必动气。”
凌霄的声音异常平静,如同古井无波的寒潭,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坚定。
“天要下雨,她要退婚,本由不得人。今日此举,不过是将她的势利、凉薄、精明算计,暴露给所有人看罢了。”
他微微抬首,目光仿佛穿透庙宇破顶的洞,投向远方青城凌家宗祠的方向,锐利如出鞘饮血的利剑!
“今日这宗祠之辱,这份休书之耻,我凌霄记下了!”
他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砸在地上铿锵作响。
“待他日,我自当亲自踏上柳家高门,站在他们引以为傲的广场之上,将今日之辱,百倍、千倍!连本带利,亲手讨还!不过——”
他话锋陡转,那股汹涌的怒潮瞬间被深邃的幽寒取代,“不是现在。”
实力!一切都是实力!
他现在冲出去,只会自取其辱,甚至暴露行踪牵连妹妹!
隐忍,是为了积蓄足以将敌人轰杀至渣的力量!
赵莽看着眼前气息内敛却如潜渊巨龙的凌霄,胸中的愤怒竟奇异地被一种无比的信赖所取代。
“好!听你的!”他用力点头,眼神充满了期待。
“老弟,你有这心气,一定成!需要我干啥?刀山火海一句话!”
“继续帮我暗中照看薇薇,务必确保她的安全。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设法通知我。另外……凌远山那边,有任何针对我兄妹的异常举动,也要盯紧。”
凌霄沉声道,
“至于柳寒烟退婚这出‘好戏’,我们……暂且做个冷眼旁观的‘过客’。”
“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老娘在家也盯着呢!”
赵莽拍着胸脯保证,眼中闪烁着一种参与大事的兴奋与责任感。
送走步履沉稳却带着一身杀伐气的赵莽,破败的山神庙恢复了死寂。
清冷的晨曦从屋顶的破洞射入,形成一道光柱,正好映亮了凌霄半边坚毅如刀削斧凿的脸庞,另外半边则沉浸在深邃的阴影里。
柳寒烟的退婚,像一根毒刺,彻底扎破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过往的不舍与幻想。
更像是投入炼狱心火的一把狂薪,将他内心对力量的渴望、对复仇的执念,点燃至前所未有的炽烈!
“实力……唯有绝对的、压倒性的实力……”
内心在无声咆哮。屈辱化为燃料,愤怒熔铸筋骨!
他不再有丝毫迟疑,大步走回干草蒲团,再次盘膝而坐。
玉瓶握在手中,没有丝毫犹豫,第二份内蕴星芒的淬体灵液被毫不犹豫地倒入口中!
比上一次更加汹涌澎湃的冰凉瞬间炸开!
紧随而来的,是比第一次更为清晰、更为深刻、更为强悍的星辰锻骨之痛!
亿万星光微粒如同铁匠的重锤,从内而外疯狂锤炼着他的每一寸血肉筋骨!
剧痛如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意志,但这一次,他心中只有一片更加清明、更加冷酷的火焰!
每一次痛苦撕裂的呻吟都化作一声无言的呐喊:力量!给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