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破败逼仄的屋子,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与烟味,那个嗜赌成性的男人,依旧没有回来。
江让的母亲早已将饭菜热了又热,见他进门,连忙迎上来,脸上依旧是那副讨好又怯懦的笑容:“儿子,回来了?快吃饭吧,菜还热着。”
江让看都没看那桌寡淡的饭菜,径直越过她,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女人欲言又止的目光。
他走到斑驳的镜子前,镜中的少年身形清瘦,眉眼却极为精致,尤其是眼角那颗红痣,平添了几分艳色。只是浑身的青紫瘀痕,破坏了这份美感。江让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打理着自己的头发,又唤出233,要了一支药膏。
指尖沾着冰凉的膏体,轻轻涂抹在脸上的瘀伤处。药膏的效果极好,不过片刻,脸上的伤痕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江让特意留了一点青紫在嘴角,看起来像是被人欺负过的模样,更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
收拾妥当,他背起书包,转身出门,往学校的方向走去。此刻正是上晚自习的时间,校园里灯火通明,可江让却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学校附近的路口,身形隐在香樟树的阴影里,目光沉沉地望着远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晚风习习,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驶来,车身线条流畅,低调却难掩奢华。
是白璃的车。
江让的眼眸微微一眯,算好时机,猛地从阴影里冲了出去。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焦灼的声响。司机反应极快,及时踩下了刹车,车子堪堪停在江让身前一尺的地方,没有碰到他分毫。
可江让却像是被吓得失了魂,踉跄着后退两步,随即脚下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还狼狈地滚了两圈。
“你这孩子!”司机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推门下车,看着倒在地上的江让,又气又急,“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学人家碰瓷!你知道这是什么车吗?”
后座的车门被轻轻推开,白璃走了下来。他听到外面的动静,便下车看看情况。
一眼便瞧见了地上穿着校服的少年,那蓝白相间的校服,分明是他们学校高中部的款式。
白璃的脚步顿了顿,走上前。
江让适时地抬起头,一张漂亮的脸蛋映入白璃的眼帘。肤色白皙,眉眼精致,眼角的红痣像是点睛之笔,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嘴角还挂着明显的青紫,更显得可怜兮兮。
“对不起,对不起……”江让的声音带着哭腔,细弱蚊蝇,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我没看到车过来,我太慌张了,没站稳……我马上就走,真的对不起。”
他的模样太过狼狈,眼神里的惶恐与怯懦,不似作伪。
白璃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知怎的,心头竟微微一动。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江让的手腕。少年的手腕纤细,隔着薄薄的校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
“等等。”白璃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万一伤到哪里了呢?”
江让红着眼睛,终于抬起头,看向白璃。眼前的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身形清瘦挺拔,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疏离,可那双眼睛,却干净得像一汪清泉。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这个世界的白璃。
江让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胆小的模样,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哽咽:“不用了,我真的没事……”
“不行。”白璃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笃定,“是我的车吓到了你,不管怎么样,我不能不管。去医院检查一下,没事最好,有事也能及时处理。”
江让像是被他的坚持说服了,垂下眼帘,不再挣扎,乖乖地跟着他上了车。
一进车里,他便缩到了角落,将自己团成一团,头埋得低低的,连看都不敢看白璃一眼,浑身都透着一股“胆小”的气息。
这样的姿态,让白璃彻底放下了戒备。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此刻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身边的少年。
少年很瘦,肩膀窄窄的,缩在角落时,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校服的袖子下,露出纵横交错的青紫瘀痕,触目惊心。再联想到他嘴角的伤,白璃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些。
江让低着头,能清晰地感受到白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怜悯,却让江让的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在观察我。
他的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这个认知,让江让几乎要高兴得战栗起来。
车子很快便驶进了市中心的私立医院。白璃带着江让,做了一系列的检查。从头到脚,无一遗漏。
检查结果很快便出来了。报告单上的字迹清晰明了,营养不良,贫血,还有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医生皱着眉,语气凝重地说:“这孩子身体底子太差了,看这伤的样子,应该是常年遭受殴打。”
白璃握着那张薄薄的报告单,指尖微微收紧,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转身走进病房时,正瞧见病床上的少年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却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衬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眼角那颗红痣,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白璃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他缓步走到病床边,看着少年那双清澈又带着怯意的眼睛,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你的身体很差,需要住一段时间的院,好好调养。别担心,所有的费用我都会负责。”
江让的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他连忙摇着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像是生怕给人添麻烦一般:“不用的,真的不用住院……你根本没有撞到我,不用对我负责的。”
看着他这副惶恐不安的模样,白璃心里的怜惜更甚。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少年柔软的发顶,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我是你的学长,听我的。”
这句带着几分霸道的话,像是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江让强撑的伪装。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洁白的病床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哽咽着,一遍遍地说着“谢谢你”,声音里满是委屈与感激。
少年哭起来的模样,竟是比笑起来还要好看几分。那泛红的眼眶,湿漉漉的睫毛,还有微微颤抖的肩膀,让人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下得去手打这样一个漂亮又可怜的孩子。白璃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素来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只能僵硬地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声音有些干涩:“别哭了。”
江让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干脆往前凑了凑,把头埋进了白璃的怀里。温热的眼泪浸透了白璃的白衬衫,带着淡淡的湿意。白璃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动作生疏却温柔。
哭了许久,江让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抵不住倦意,在白璃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像两把小扇子,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看起来乖巧又惹人疼。
白璃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在床上,替他掖好被角,又吩咐家里的阿姨熬了一碗温热的粥送过来。
粥熬得软糯,带着淡淡的暖意。白璃轻轻叫醒江让,看着他伸出那只带着伤痕的手,费力地握着勺子,连抬手的动作都有些迟缓。他没忍住,伸手拿过了江让手里的勺子,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在的别扭:“我喂你吧。”
江让抬起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惊讶,随即又乖乖地点了点头,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粥滑入口中,带着淡淡的暖意,一路暖到了心底。江让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白璃的脸上。他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睫毛很长,垂眸时的模样,温柔得不像话。
待江让用完餐,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白璃看了一眼时间,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对着病床上的少年温和地开口:“我明天再来看你。对了,我叫白璃是你们大学部的学长。”
“我叫江让。”
“学长,明天见。”江让坐在病床上,微微仰着头,看着白璃的背影,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几分乖巧的尾音。
白璃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的眼底还盛着未散的笑意,眼角的红痣像是缀在雪色瓷瓶上的朱砂,格外惹眼。他微微颔首,语气温和:“明天见。”
随着房门“咔哒”一声关上,病房里恢复了寂静。下一秒,233的声音便在江让的脑海里炸响,满是嫌弃:“我快被你恶心死了!”
江让慢条斯理地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白璃走之前亲自为他倒的热水,水温刚好熨帖着喉咙。他勾起唇角,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单身统,别太羡慕了。”
“谁羡慕你了!”233气的咬牙切齿,脱口而出,“死绿茶!”
江让闻言,故意歪了歪头,眼底漾起一抹无辜的笑意,声音甜腻得发齁:“你在说什么呀,什么绿茶呀,人家不懂。”
那副故作懵懂的模样,成功把233恶心得够呛,冷哼一声便消了音,再也不肯搭理他。
江让低低地笑出声,眼底的无辜与乖巧瞬间褪去,他拿出手机,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语气平淡地说了自己住院的事,顺理成章地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挂了电话,他便放松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很快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江让便醒了。洗漱过后,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打理了一番自己。脸色因为休息好了,比昨日多了几分血色,嘴角的青紫淡了些,却依旧能看出几分可怜的意味。
他坐在病床边,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门口,心底隐隐带着几分期待。
可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病房的门始终没有被推开。
江让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也没太在意。原主的记忆里,白璃性子冷淡,却极有分寸,既然答应了会来,便一定会来。
临近中午,病房的门终于被轻轻推开。
白璃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简单的休闲装,他大概是刚处理完事情,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赶来了医院。
一进门,便瞧见江让正坐在病床边,费力地拿着筷子,夹起一口医院的菜往嘴里送。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大概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手臂抬起时,隐隐能看到衣袖下的青紫。
白璃的脚步顿了顿,快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接过他手里的筷子,:“我喂你吧。”
江让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怯意:“不用了,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的。”
“不麻烦。”白璃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清淡的小菜和一碗温热的粥,都是适合病人吃的。他夹起一筷子青菜,递到江让唇边,语气温和,“张嘴。”
江让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终究是没再拒绝,乖乖地张开了嘴。
白璃喂得很细心,待江让吃完,白璃收拾好食盒,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江让,你是不是……经常受到什么伤害?如果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只见江让的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瞬间缩到了床角,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脸色煞白,眼底飞快地漫上一层水汽。
“没……没有用的。”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像是惊弓之鸟,“他不会放过我的……谁都帮不了我……”
白璃的心猛地一沉,追问道:“谁?是谁在伤害你?”
江让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哽咽着吐出两个字:“我的……父亲。”
白璃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满是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对少年拳打脚踢的人,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
待男孩把情况告诉了他,他沉默地拿出手机,走到窗边,给自家的律师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律师的声音冷静而理智,将家暴维权的困难一一剖析清楚——证据难寻,受害者母亲不配合,真的将人送进监狱,后续也可能面临母亲的怨恨,甚至是对方出狱后的报复。
挂了电话,白璃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他转过身,看着缩在床角,哭得可怜兮兮的少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缓步走过去,蹲在病床边,声音温柔:“别害怕,我会帮你的。你安心在这里住院,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江让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犹豫了许久,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揪住了他的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期盼:“那……你可以多来看看我吗?”
看着他这副模样,白璃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