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里的热气早就散了。
我睁开眼,叶清绾还站在门口,百宝囊垂在腰侧,手心那滴血已经凝成暗红一点。她没擦,也没说话。
外面的院子空了。五个长老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地上裂开的火线也熄了,只留下几道焦黑痕迹。阿福蹲在墙角收拾打翻的花盆,听见我起身的声音,抬头看了眼,又低下头去。
我走到桌前,把留影石收进袖中。
“该查账了。”我说。
叶清绾点头,跟在我身后出了门。我们一路没说话,穿过三道月洞门,直奔东院账房。
账房先生姓陈,五十多岁,常年缩在一堆账册后面。他见我进来,手指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
“姬少爷。”他放下笔,慢慢站起身,“刑堂的事,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
我坐到他对面,叶清绾站在一旁,手搭在药杵上。
“从今天起,所有矿脉、库房、交易记录,我要看近三个月的明细。”我说。
陈先生皱眉:“这不合规矩。账目归旁支管事长老审阅,你虽代管刑堂,也不能越权调阅。”
我看着他:“姬云海死了。”
他眼皮跳了一下。
“他体内有噬心蛊,是大长老下的毒。你也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话没说完,七窍流血,脑子烧成了灰。”我往前靠了点,“你现在不说实话,下一具尸体,可能就是你。”
陈先生喉咙动了动,低头去翻柜子里的册子。他动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时间。
一本本账册堆上桌子。灵晶矿、丹药坊、符纸铺……每一项都记得清清楚楚,进出数目对得上,连损耗率都标得明明白白。
看不出问题。
我翻开一页,指尖划过一行数字。北岭矿脉,本月产出灵晶一千二百斤,上报八百斤,损耗四百斤。理由:运输途中遭遇风沙,晶体碎裂。
再翻一页,南谷矿脉,产出九百斤,上报六百斤,损耗三百斤。理由:矿工操作失误,引发地脉震动。
又翻几页,都是差不多的记录。
我合上册子,看向叶清绾。
她会意,伸手抽出最上面一本,指尖泛起一丝金光。那光芒极淡,像晨雾里的一缕阳光,轻轻拂过纸面。
墨迹开始变化。
原本平整的字迹扭曲起来,像是被水泡过。新的字浮现出来,颜色更深,笔画更细。
“每月少报三百斤灵晶。”
六个字,清晰写在每一页的角落。
陈先生脸色变了。
“这是什么?”我问。
他摇头:“我不知道……这不可能!这些账是我亲手记的,从来没有——”
“血凰气不会造假。”叶清绾打断他,“你用了特殊墨水,表面看不出来。但血凰气能引动隐墨反应。”
陈先生嘴唇发抖,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柜子。
“是谁让你改的?”我盯着他。
“是……是姬云海少爷。”他声音压得很低,“他说只是暂时挪用,补上就行。我不敢不听,他是大长老的人……”
“三百斤灵晶,够做什么?”我问。
“够炼三具人傀。”叶清绾说,“一具至少要一百斤纯晶做引。”
屋里一下子静了。
我盯着账册上的字,脑子里转得很快。姬云海负责旁支矿务,他改账,把灵晶偷偷运出去,交给血魔宗。换来的不是钱,是能提升修为的丹药——那些丹药会侵蚀神识,让人慢慢变成傀儡。
他以为自己在捞好处,其实早就是别人的工具。
“还有谁参与?”我问陈先生。
“就……就我一个经手的。”他摇头,“其他人都不知道具体数目。但管事长老们肯定察觉了产量不对,只是没人查。”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怕!”他突然抬头,“姬云海刚死,账本就被人翻出来,接着你们就来了……我这种小人物,说真话活不过三天!”
我没再逼他。
我知道他在怕什么。幕后的人不会让他活着开口。
当天夜里,我没回屋,在静室盘坐修炼。伪混元体自动运转,伐天本源缓缓流动。白天那一场对峙,那些恐惧、犹豫、挣扎的情绪碎片,都被系统一点点吸收,转化成新的力量。
第二天清晨,阿福跑进来,脸色发白。
“出事了。”他说,“陈账房……掉下后山了。”
我睁开眼。
“什么时候?”
“今早寅时,扫院的仆役发现的。人摔在深渊底,骨头都碎了。”阿福喘着气,“说是喝醉了,半夜出来解手,踩空了。”
我没说话。
叶清绾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布巾,上面沾着墨渍。
“这是在他桌上找到的。”她说,“昨晚他整理过一批旧账,还没来得及锁进柜子。”
我接过布巾,闻到一股淡淡的苦味。不是酒味,是安神汤的味道。
一个平时不敢乱说话的人,半夜独自整理账本,喝着安神汤让自己清醒——他想留下证据。
但他没来得及。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后山的方向,晨雾还没散。
“他们怕了。”我说。
叶清绾站到我身边:“接下来怎么办?”
“去矿脉。”我说,“账是死的,山是活的。东西少报了,矿还在。”
她点头,转身去准备药囊。
我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块染墨的布巾,抬脚往外走。
刚踏出门槛,红袖从走廊尽头跑过来,手里攥着一封信。
“小姐!有人送来这个,说是陈账房昨夜托他保管的!”
我接过信封,拆开。
里面只有一页纸,写着三个矿脉的地下通道编号,还有一个名字。
**姬云林**。
我捏紧纸页,指节发出轻响。
叶清绾回头看我。
我说:“走,现在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