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踏进书房时,纪怀廉正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卷文书,目光却落在窗外枯枝上的残雪上。
听到脚步声,他转身。
青罗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绣梅纹的袄裙,外罩淡青色斗篷,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一支素银簪子。
她走到书房中央,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妾见过王爷。”
纪怀廉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她将自己关在竹心斋,除了借书,再未主动找过他。而他,虽常常在夜深时走到竹心斋外,却从未进去。
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冰。
“免礼。”纪怀廉放下文书,走回书案后坐下,“有事?”
青罗直起身,却不看他,目光落在书案一角:“妾今日来,是想问问王爷,这一个月来,可有什么新的线索?”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纪怀廉沉默片刻,才道:“有。”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卷宗,推到她面前:“姚炳成四年前经手的三笔军械调拨,其中一笔的经手人,找到了。”
青罗眼睛微亮,上前一步,却没有接卷宗,只问:“人在何处?”
“死了。”纪怀廉声音低沉,“半年前,在返乡途中失足落水。当地官府定为意外,但本王派人去查过——落水前,有人见过他与几个陌生人接触。”
青罗心中微沉。
又一条线索断了。
“另外两笔呢?”她问。
“还在查。”纪怀廉道,“但时间太久,当年的记录残缺不全,追查不易。”
青罗点头:“妾明白了。”
她顿了顿,又道:“妾这一个月看了许多案卷,对旧案有了些新的想法。王爷若信得过,可否容妾参与后续追查?”
纪怀廉抬眼看她:“你想如何参与?”
“妾可以分析线索,梳理脉络。”青罗道,“王爷的人手在外追查,妾在内梳理分析,内外配合,或可事半功倍。”
纪怀廉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那股情绪又翻涌起来。
他想说,你不需要这样。
想说,我那日的话说得重了,其实事情没那么严重。
想说,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但话到嘴边,却成了:
“好。往后若有线索,本王会让人送一份去竹心斋。”
“谢王爷。”青罗又行一礼,“若无其他事,妾告退了。”
她转身要走。
“青青。”纪怀廉叫住她。
青罗停下脚步,却不回头:“王爷还有何吩咐?”
纪怀廉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想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波动,一点情绪,但什么都没有。那双眼睛平静得像深潭,不起波澜。
“你……”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那些话咽了回去,“照顾好自己。”
“谢王爷关心。”青罗垂眼,“妾告退。”
她转身离开,脚步不疾不徐,背影挺直。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纪怀廉才缓缓坐回椅中,抬手按了按眉心。
甲三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王爷,青青姑娘她……”
“随她吧。”纪怀廉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疲惫,“她想参与查案,便让她参与。往后若有线索,抄一份送竹心斋。”
甲三欲言又止,最终只应了声“是”。
竹心斋内,青罗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闭上眼。
方才在书房,她不是没有看到纪怀廉眼中的复杂情绪。
也不是没有察觉,他欲言又止的那些话。
但她不想听。
那日的冰冷,她记在心里。那些关于“棋子”“赌注”的话,像一根刺,扎得她生疼。
她知道,或许他说得对——她确实对这个时代的规则了解太少,才会做出那么冒险的举动。
但她不需要他的原谅,也不需要他的解释。
查案,是她留在这里唯一的目的。
青罗走到书案前,摊开纸笔,开始梳理刚才得到的线索:
姚炳成经手的三笔军械调拨,一笔经手人已死,另外两笔还在查。
线索断了,但未必全断。
她提笔写下:
一、查死者生前接触的“陌生人”——特征、口音、来历。
二、查另外两笔调拨的经手人下落
三、查当年兵部与这批军械相关的所有人——从尚书到小吏,一个不漏。
写完后,她将纸折好,唤来薛灵。
“把这个传给美人姐姐。”她将纸条交给薛灵,“让她动用风信子的力量,暗中查这三条线。”
薛灵接过纸条:“姐姐,侯爷那边……”
“侯爷自有他的渠道,但我们不能全依赖他。”青罗道,“风信子是我们自己的眼睛,要用起来。”
“我明白了。”薛灵点头,又犹豫道,“姐姐,你和王爷……”
“无事。”青罗打断他,“做好我们的事就好。”
薛灵看着她平静的脸,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青罗重新坐回书案前,打开妆匣,取出那枚五星令牌。
夏含章已经到了。
苏慕云也快进京了。
风信子、乘风驿,都已铺到京城。
曾经她只有一腔孤勇,谢庆遥态度不明,她只有投靠永王一条路可走。
可如今,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曾经织下的网已成,接下来的路,她要靠自己去走。
靖远侯府,西厢房。
夏含章看完薛灵送来的纸条,眼中闪过思忖。
“美人姐姐,”薛灵道,“姐姐的意思是,让我们动用风信子的力量去查。”
夏含章点头:“我知道了。”
薛灵又问,“苏三爷那边……”
“苏三爷这几日便会进京。”夏含章道,“等他到了,乘风驿的茶楼便可开张。届时,明面做生意,暗里传递消息,会更方便。”
她顿了顿,补充道:“告诉青罗姐姐,我与她并肩而行。让她……放宽心。”
薛灵点头,转身离开。
夏含章走到窗边,望向永王府的方向。
青罗姐姐……
阿章已经成长起来了,查探旧案本就是我夏家的事,如今你不再是一个人!
腊月二十七,年关愈近。
永王府内张灯结彩,年味愈发浓了。但竹心斋内,依旧冷清。
青罗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是纪怀廉让人送来的新线索——关于当年兵部几位官员的履历、背景。
她看得很仔细,时不时提笔做标注。
海棠端着茶点进来,见她专注的模样,轻声道:“小娘子,歇会儿吧,喝口茶。”
青罗抬眼,将文书扣在桌上,接过茶盏:“有劳姑姑。”
海棠站在一旁,看似随意地道:“小娘子近来常看这些文书,可是在帮王爷处理公务?”
青罗淡淡道:“只是随便看看,我不懂公务。”
“小娘子有心了。”海棠笑道,“王爷这几日忙着年节祭祀和宫中赐宴的事,倒是少见来竹心斋。小娘子若是闷了,可要去园子里走走?”
青罗摇头:“天寒,不想动。”
她怎会听不出海棠的试探?
这个宫女,比月华更沉得住气,也更难对付。
“姑姑若无事,便去歇着吧。”青罗放下茶盏,“我想静静看会儿书。”
海棠垂首:“是。”
她退出屋子,关上门,眼中闪过深思。
这位小娘子,果然不简单。
她得尽快将这个消息,传给宫里。
屋内,青罗听着海棠远去的脚步声,唇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