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心斋内,烛火摇曳。
青罗坐在窗前,手中紧紧攥着那串佛珠,指节泛白。纪怀廉那些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字字如刀,将她这些时日的自信与筹谋割得粉碎。
她以为自己在下一盘棋,却忘了自己连棋手都不是,不过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不,或许连棋子都算不上。
薛灵悄步走进来,见她神色不对,轻声唤道:“姐姐?”
青罗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她忽然想起——薛灵能看见些什么。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薛灵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薛灵蹙眉。
“薛灵,”她声音嘶哑,“你看看我。看看我从哪里来,我会死在何处。”
薛灵怔住了。
烛光下,青罗的眼神疯狂又绝望,像困兽最后的挣扎。
“姐姐……”
“看啊!”青罗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不是能看见吗?看看我到底是谁!看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看看我……还能不能回去!”
薛灵沉默了。
他看着她,那双总是跳脱灵动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深沉的哀伤。
许久,他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
“姐姐,我看得到你的来处,可是……看不到你的归途。”
青罗浑身一震:“你看到我从何而来?”
薛灵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眼中仿佛映照着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我看到那是一个……不用跪拜权贵的地方。”
青罗的呼吸屏住了。
“那里有能带人飞上天的大鸟,有日行千里的铁盒子,有能毁万里之外城池的武器。”薛灵的声音如梦呓,“我看到姐姐与许许多多的人一起,站在五星的旗帜下欢笑。姐姐还有一个很好的娘亲,她抱着你,笑得那么温柔……”
青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娘亲。
那个在她记忆里已经模糊的身影,此刻在薛灵的叙述中,竟如此清晰。
“可你,”薛灵的声音颤抖起来,“却在某一个时刻,被人硬生生带到了这里。”
“是谁?”青罗抓紧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是谁带我来的?”
薛灵摇头,眼中哀伤更甚:“那个把你带来的人……已经死了。”
青罗愣住了。
“他说,”薛灵一字一句道,仿佛在复述某个遥远的誓言,“只有用他的命,才能偿你这一生。”
“我不要他偿命!”青罗猛地站起,状若疯癫,“我只要他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啊!”
她双目赤红,眼泪汹涌而下:“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薛灵只是悲伤地看着她,无法回答。
因为有些问题,本就没有答案。
门外,纪怀廉正走到廊下。
看着青罗离开时落寞的样子,终究不放心过来看看。却在走近竹心斋时,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几句话——
“我不要他偿命!我只要他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啊!”
那声音嘶哑绝望,几乎不似人声。
纪怀廉脚步一顿。
偿命?回去?回哪里去?
他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推开门,就看到青罗双目赤红、状若疯癫的模样。薛灵站在她对面,神色哀伤。
“青罗。”纪怀廉唤道。
青罗猛地回头,泪眼模糊中,看到纪怀廉站在门口,神色凝重。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天旋地转,连日来的压抑、恐惧、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纪怀廉见她状态不对,当即上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手刀劈在她颈后。
青罗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
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得与刚才在书房时的冷酷判若两人。
他转身看向薛灵。
“你跟她说了什么?”纪怀廉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如刀,“什么叫‘我不要他偿命,我只要他放我回去’?”
薛灵沉默。
他不能替姐姐做决定。那些秘密,那些来历,该由姐姐自己决定是否要说。
“说!”纪怀廉语气渐冷。
薛灵依旧沉默,只是垂着眼,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纪怀廉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挥了挥手:“出去吧!。”
薛灵躬身行礼,无声地退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
屋内只剩纪怀廉和昏迷的青罗。
他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苍白的脸,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不要他偿命,我只要他放我回去……”
这句话在纪怀廉脑中回荡。
回去?回哪里去?
她说她不是阿四,但是她必须要查出将军府的旧案。她到底是谁?
他想起初见时,她那异于常人的冷静。想起她对跪拜之礼的陌生。想起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和手段。
纪怀廉伸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
指尖触到冰凉的皮肤,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偿命”……是偿谁的命?谁欠了她?她又想回哪里去?
无数疑问在心头盘旋。
纪怀廉就这样坐在床边,守着昏迷的青罗,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晨光透过窗纸,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睡得很沉,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像是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纪怀廉忽然想起那日马车里,她忽然说的那句“这里不适合我”。
这个皇权至上、等级森严的地方,这个动辄得咎、生死无常的京城,这个充满阴谋算计的永王府……
都不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