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延章阁。
苏慕云坐在二楼的窗边,手里握着一卷账册,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月色如水,照在运河上,泛着粼粼的光。他却只盯着水中破碎的月影,像是要从那破碎里,拼凑出某个人的模样。
已经半个月了。
从京中传出罗青死讯那天起,他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起初是不信——那人多聪明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后来是愤怒——纪怀廉拦着他,不让他回徐州。再后来……是麻木。
直到收到那封密信。
信上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字:“欲知真相,可往扬州延章阁。”
字迹陌生,他却鬼使神差地来了。
来了三日,什么都没等到。
或许,只是个骗局。
苏慕云闭上眼,抬手按了按眉心。
他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青衫此刻显得空荡荡的,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也没心思打理,眼底一片青黑,衬得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疲惫与空洞。
桌上摆着一壶冷茶,两碟点心,都是他没动过的。
夜深了,运河上的画舫渐渐少了,笙歌也歇了。四下里安静下来,只有流水声,一下,一下,拍打着河岸。
忽然,窗棂轻响。
苏慕云猛地睁眼。
一道黑影从窗外滑入,落地无声。那人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苏慕云呼吸一滞。
太熟悉了。哪怕在梦里,他也忘不了这双眼睛——沉静,清明,总是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黑衣人抬手,缓缓扯下蒙面巾。
一张陌生的、平平无奇的脸。
苏慕云眼中刚燃起的光,又黯了下去。
那人却笑了。
笑声很轻,很熟悉。
然后,那人抬起手,在脸上搓了几下。
露出底下熟悉的轮廓,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只是比记忆中瘦了些,也苍白了些。
苏慕云手里的账册,“啪”地掉在地上。
他站起身,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像是怕一眨眼,这人就会消失。
“苏三,”青罗轻声开口,“好久不见。”
话音未落,苏慕云已经扑了过来。
他死死抱住她,手臂收得那么紧,紧得青罗几乎喘不过气。她能感觉到他在发抖,整个人都在抖,像是风中的落叶。
“你……你还活着……”他声音哽咽,语无伦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阿青……阿青……”
青罗任由他抱着,没有推开。
良久,苏慕云才松开她,却还抓着她的手臂,眼睛红得厉害:“到底怎么回事?那坠崖……尸骨无存……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青罗扶着他坐下,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了,“坠崖是真,但死是假。我借着这个机会,让罗青死了。”
“为什么?”苏慕云死死盯着她,“为什么连我也瞒着?你知道我……你知道我这些日子……”
他说不下去了,别过脸去,肩头微微耸动。
青罗沉默片刻,轻声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说得很轻,却让苏慕云猛地转回头。
“我不要你道歉!”他声音发颤,“我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死’?为什么连我也不能告诉?”
“因为盯着我的人太多了。”青罗看着他,眼神平静,“太子要夺青云集,朝中那些被我们断了财路的人,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罗青活着,便是众矢之的。只有‘罗青’死了,我们才有喘息之机。”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瞒着你……你若是知道我没死,定然会露馅。纪怀廉拦着你,不让你回徐州,也是这个原因——他怕你情绪激动,坏了计划。”
“纪怀廉……”苏慕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忽然笑了,笑容却满是苦涩,“他什么都知道,对不对?他配合你演了这出戏,对不对?”
“对。”
“那我呢?”苏慕云看着她,眼中是深深的痛,“我在他府外整整两个时辰,求他让我回徐州为你立衣冠冢……那时他看着我,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青罗握住他的手:“他拦着你,是为了保护你。你若回了徐州,那些盯着我的人,定然也会盯上你。你留在京中,至少是安全的。”
苏慕云闭上眼,许久,才缓缓睁开。
“罢了,”他声音疲惫,“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既活着,便好。”
他重新看向青罗,眼神渐渐清明:“你这次来扬州,有何打算?”
青罗道:“含章在扬州等我。但我们不止要会合,还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