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在萧红绫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被抽干了。江澈的瞳孔在一刹那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能感觉到,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像两柄最锋利的解剖刀,正一寸一寸的剖开他的心脏,试图窥探他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他的大脑,在这一瞬间,运转到了极致。一万种应对的说辞,在电光石火间闪过,又被他一一否决。
任何的巧言令色,任何的辩解,在萧红绫这般直接锐利的质问面前,都只会显的苍白无力,欲盖弥彰。
所以……
他选择了,最笨也最有效的一种。
崩溃。
尾……尾巴?
江澈的脸上,先是闪过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紧接着那茫然,就迅速被一种巨大的后知后觉产生的恐惧所取代。
他的嘴唇开始哆嗦,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什么尾巴?殿下……您……您别吓我啊!他“噗通”一声,毫无征兆的,就跪了下去。
这一次,不是演的。
至少那份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不是演的。
只不过他恐惧的,不是什么“尾巴”,而是眼前这个,已经开始怀疑他的女人。
我……我就觉得不对劲!江澈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那是一种小人物发现自己被卷入了天大麻烦后最真实的绝望。
我根本就没敢靠近那家铺子!殿下,那地方邪门的要死,离着老远我就觉得浑身发毛,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盯上了一样!后背凉飕飕的,跟有鬼在吹气似的!
他将自己之前的感觉,夸张了十倍地描述了出来。
我当时腿肚子都软了,哪还敢往前凑啊!扭头就跑了!我……我就是想找个亮堂点,人多点的地方,压压惊,壮壮胆,所以才……才跑到那个面摊去吃面的……
他说着逻辑完美的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面摊,给解释得一清二楚。
可谁知道我面才吃到一半,就为了……为了一勺辣油跟老板吵了......然后那群金吾卫就来了!殿下您是知道的,我这种小老百姓,最怕的就是跟官差打交道!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想着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
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将自己的那种惊慌失措,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我端着面碗就跑,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我……我把那碗面都给跑洒了……烫的我手上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他说着还真的伸出了自己的手背,上面确实有一片被热汤烫出来的红印。
至于……至于您说的什么‘甩掉尾巴’……殿下,我哪有那个本事啊!我就是被吓破了胆,慌不择路地瞎跑一通……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这番话说的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却又偏偏将所有的细节,都完美的串联了起来,并且给出了一个,最符合他“人设”的解释。
我就是个胆小如鼠的怂包。
我感觉到了危险,但我不知道危险是什么,所以压根没敢靠近目标。
我为了压惊才去吃面,结果倒霉的碰上了金吾卫。
我没有甩掉尾巴,我只是因为太害怕官差,慌不择路的跑了,结果可能大概,也许……把他们给跑丢了?
这套逻辑,堪称完美。它就像一个用烂泥巴糊起来丑陋不堪的圆。
你明知道它里面是空的,是假的。可你偏偏,就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下手戳破它的地方。
因为它……滴水不漏。
萧红绫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着他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自己的懦弱与无能,像一盘馊了的菜一样,毫不羞耻的全都端到了她的面前。
她胸中的那股滔天怒火,不知为何就这么……一点一点的熄灭了。只剩下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就像你卯足了全身的力气,想要一拳打在坚硬的岩石上。
结果却打在了一团,又软又黏的棉花上。
憋屈。
憋屈到了极点。
滚。
最终千言万语,只从她那两片冰冷的薄唇之间,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谢殿下!谢殿下!
江澈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头也不敢回的,就朝着书房外冲了出去,那背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
柳知意才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了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她抬起眼看向气的浑身发抖的萧红绫,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殿下,她轻声说道,您看。
这盆烂泥,是不是和得……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