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望海村的每一寸沙滩都镀上了层悲壮的金色。三个身着玄甲的朝廷使者拄着断矛,踉跄着穿过被台风摧残的渔村,咸腥的海风中飘来渔家女低低的啜泣声。为首的校尉赵烈攥紧怀中那份被海水浸泡过三次的诏书,望着远处悬崖上那间孤悬的茅草屋,干裂的嘴唇喃喃自语:总算...找到了。
茅草屋内,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用布满老茧的手指修补着渔网。他左手三指骈起如刀,精准剖开缠绕的网线,右手竹梭翻飞若蝶,粗糙的麻线在指间流淌成规整的菱形。海风穿堂而过,吹动墙上悬挂的七张海图,泛黄的宣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暗礁、洋流与星象,最边角那张竟还画着三桅帆船的草图,桅杆上赫然刻着二字。
一声门响,赵烈带着两名亲兵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海鸥。老者缓缓转身,浑浊的眼球在触及玄甲上那面绣着二字的龙旗时骤然收缩——那双眼曾在怒涛中辨识过百种船帆,此刻竟泛起慑人的精光,仿佛沉寂三十年的火山忽然睁开了眼。
老将军,新帝有诏!赵烈颤抖着展开诏书,宣纸上朕欲经营海疆,访求海事贤才十二字墨迹未干,却似有千钧之力。邓沧海枯瘦的手指抚过二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十年前那场焚尽千艘楼船的大火仿佛又在眼前燃起,烈焰中殉国的弟兄们临终的呐喊穿透时光:将军!守住国门啊!
朝廷...还记得沧海?沙哑的嗓音里突然爆发出惊雷般的震颤,邓沧海猛地扯开粗布短打,露出胸膛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左肋那道刀疤是抵御倭寇时留下的,右肩碗口大的烫伤来自搁浅时的火药爆炸,心口处淡粉色的印记,则是当年为救落水新兵被鲨鱼所伤。这些勋章般的伤痕在夕阳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诉说着一个海军宿将的峥嵘岁月。
三日后,当邓沧海踏上驶往帝都的楼船时,整个望海村的渔民都聚集在码头。老妻将连夜赶制的护膝塞进他行囊,哽咽着提醒:当年你出海前,破天荒也是这样给你缝的。村童们举着自制的纸船追逐帆影,稚嫩的童声随风飘来:邓爷爷,要把大海那边的神仙带回来呀!邓沧海立于船头,望着渐渐模糊的海岸线,将那顶破旧的斗笠摘下,露出被海风雕刻得沟壑纵横的面庞,两行清泪混着浪花坠入深蓝。
紫宸殿内,破天荒正对着巨大的沙盘沉思。当内侍通报邓沧海将军觐见时,年轻的帝王竟亲自迎出丹陛。邓沧海望着眼前这位身着玄色龙袍的天子,恍惚间看到了当年那位力主建立远洋水师的先帝。但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位年轻帝王眼中没有对老将的怜悯,只有如深海般辽阔的雄心——那双眼睛看过漠北的星辰,如今正渴望丈量大海的宽度。
老将军,请观海疆沙盘。破天荒伸手示意。只见紫檀木托盘中,东海疆域被精细还原,从辽东半岛到琼州海峡,数百座岛屿用青玉雕琢而成,暗礁区则嵌着细碎的黑曜石。邓沧海的手指轻轻拂过琉球群岛的位置,突然在一处标记着钓鱼屿的小岛停住:此处虽小,却是东洋航线的咽喉。当年破天荒朝船队在此被倭寇伏击,三百将士无一生还。
朕要的,是让天朝龙旗飘扬在所有航线之上。破天荒的指尖重重落在沙盘中央,老将军以为,水师当如何组建?
邓沧海突然单膝跪地,苍老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如钟:臣请献十六字方略——造巨舰、练精兵、明哨所、联岛民!他霍然起身,从怀中取出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海图,在御案上徐徐展开:巨舰需载炮三十门,龙骨必用千年铁力木;精兵要能辨星象、识水性、善格斗;沿海每三百里设一烽火台,配备望远镜与信鸽;更要册封岛民首领,编练渔兵,使海疆万里皆为藩篱!
破天荒击节赞叹,龙袍袖角扫落案上玉圭而不自知:老将军真乃天赐栋梁!朕即日任命你为水师提督,节制沿海七省水师,赏尚方宝剑,凡阻挠水师建设者,先斩后奏!
邓沧海望着御座上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突然解下腰间那枚跟随自己四十载的铜印。印纽上盘踞的蛟龙因常年摩挲已光滑发亮,侧面还刻着靖海侯三字——这是当年先帝亲赐的爵位,却被他在罢官时一并交还。臣不要爵位,老人的声音带着金石之音,只求陛下赐臣三物:一、开海禁通商,以海利养水师;二、设船政学堂,培养海事人才;三、待水师成军之日,允臣率队巡视钓鱼屿!
准奏!破天荒接过铜印,在烛火下细细端详,突然发现印底除了靖海侯印四字,竟还刻着极小的二字。两代帝王的期许,四十年的坚守,此刻都凝聚在这方铜印之中。当邓沧海接过尚方宝剑时,殿外忽然传来隐隐的雷鸣,君臣相视而笑——那是来自万里海疆的召唤,是沉寂三十年的龙旗即将重扬的先声。
三日后,邓沧海身着崭新的提督蟒袍,站在龙江造船厂的船坞前。当他挥动尚方宝剑斩断系船的缆绳时,三千工匠齐声呐喊如潮:打造巨舰,靖破天荒海疆!斧凿声、锤击声与号子声交织成雄浑的乐章,惊得江鸥盘旋不去。远处凤倾羽带着凤阳工匠们抬来新制的龙骨铁架,凤玲珑则蹦蹦跳跳地展示着她设计的测深锤,而在人群不起眼的角落,一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正默默记录着工匠们的常见病痛——苏凌的药箱里,已经开始准备防治海上瘟疫的药材。
夕阳将邓沧海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位花甲老将抚摸着正在铺设的龙骨,仿佛触摸着华夏未来的脊梁。他知道,从望海村那间茅草屋到这座宏伟的造船厂,自己走过的不仅是三千里路程,更是一个民族重新拥抱海洋的漫漫长路。当第一根桅杆在船坞中竖起时,邓沧海突然扯开喉咙唱起了三十年前的水师战歌,苍凉的歌声穿透云霄,惊起满江金鳞:
楼船出东海,旌旗蔽长空。
乘风破浪去,誓靖万里涛!
歌声中,破天荒立于皇城角楼远眺,手中紧握着邓沧海献上的海图。他仿佛看见十年后的清晨,这支钢铁舰队正驶过钓鱼屿,朝阳为龙旗镀上金边,岛民们焚香跪拜,而更遥远的海域,还有无数未知的航线等待开拓。此刻御书房的暗格里,一份标注着水师五年规划的奏章正在烛火下泛着微光,首页赫然写着四个朱批大字:海权兴,则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