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三九，天寒地冻。村口那条不宽的小河早就冻得结实实，冰面光滑得像一面巨大的、蒙了尘的镜子。太阳出来时，冰面上反射着冷冽的白光，晃得人眼晕。
这是孩子们冬天的乐园。顾浩早就盼着了，一放学，书包往家一甩，就要往外冲。
“等等！”柳玉芬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子，“帽子围巾戴好！手套呢？冰上滑，摔一跤可不是玩的！”
顾浩扭着身子：“娘，我不冷！”
“不冷也得戴！”柳玉芬不由分说地给他裹成个球，又拿过柒柒刚给他织好的新毛线手套，“这手套厚，戴着。”
柒柒正在纳鞋底，见状放下针线：“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正好去河边看看有没有能捡的干树枝。”她说着，也穿上厚棉袄，戴上柳玉芬给的那条驼色围巾。
柳玉芬犹豫了一下，解下围裙：“那……我也去。人多看着点。”
三个女人领着一个兴奋的男孩出了门。河边果然热闹，一群半大孩子正在冰面上抽陀螺、溜冰车，笑声叫声传得老远。冰车是用旧木板和两根粗铁丝钉的，简陋，但滑起来飞快。顾浩眼馋，但自家没有。
“浩儿，就在这边上玩玩，别往中间去，冰薄。”柒柒叮嘱。
顾浩应了一声，迫不及待地跑到冰面边缘，试探着踩了踩，然后小心翼翼地出溜起来。他没什么技巧，就是笨拙地滑着，时不时趔趄一下，却笑得格外开心。
柳玉芬和柒柒没上冰，就在岸边堆着枯芦苇的地方站着看。寒风刮过来，像小刀子似的，柳玉芬把双手抄在袖子里，跺了跺脚。柒柒的围巾被风吹得飘起一角，她伸手拢了拢。
“这冰看着真结实。”柳玉芬望着白茫茫的河面说。
“三九四九，冻破石头。这时候的冰最厚。”柒柒接了一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眼睛都盯着冰上的顾浩。顾浩胆子渐渐大了，滑得离岸稍远了些，正努力学着别的孩子那样蹬冰加速。忽然，他脚下一滑，没掌握好平衡，“哎哟”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冰面上。
“浩浩！”柳玉芬几乎是脱口而出，想也没想就朝冰面上冲去。她心里只想着儿子摔了，疼不疼，冰那么硬。可她自己也穿着家常的棉鞋，鞋底早就磨平了，一踏上冰面，脚下立刻打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眼看也要摔倒，胳膊猛地被人从旁边死死拽住！
柒柒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一手紧紧抓住岸边一丛坚硬的枯芦苇根，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了柳玉芬的胳膊。两人在冰面上晃了晃，总算稳住。
“小心！”柒柒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柳玉芬惊魂未定，回头看去，顾浩已经自己爬起来了，正揉着屁股朝她们笑，看来摔得不重。她这才感觉到心跳得像擂鼓，胳膊被柒柒攥得生疼，但那疼里透着股实实在在的支撑。
柒柒松开手，两人慢慢退回岸边。柳玉芬脸上有些讪讪的，低声道：“我……我一着急……”
“没事。”柒柒说，目光又看向顾浩。顾浩这回小心了，慢慢滑了回来。
一场虚惊过去。三人在河边又站了一会儿，看孩子们嬉闹。寒风依旧凛冽，吹得人脸生疼，但站在一处，好像就没那么冷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村口的小杂货铺，柒柒进去买了一小包水果硬糖。出来时，递给柳玉芬两颗，又给了顾浩两颗。
糖纸在冷风里哗啦作响。顾浩剥开一颗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一块，含糊地说：“甜！”
柳玉芬捏着那两颗糖，糖纸冰凉。她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劣质香精的甜味立刻充斥口腔，很廉价，却莫名地驱散了刚才的惊慌和寒意。她侧过头，看见柒柒也含着糖，正望着远处光秃秃的杨树梢，侧脸平静。
“柒柒。”柳玉芬忽然叫了一声。
柒柒转过头，眼神带着询问。
柳玉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谢谢？太生分。道歉？显得刻意。最终，她只是也看向了那些树梢，低声说了句：“这糖……挺甜。”
“嗯。”柒柒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三人继续往前走，踩在冻硬的土路上，脚步声咯吱咯吱。顾浩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柳玉芬和柒柒并肩走在后面。风好像小了些，夕阳的余晖给每个人的轮廓都镶上了一道毛茸茸的金边。手里攥着的糖纸，在衣兜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