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的冰冷触感无处不在,从脚下光滑的地板到四周密封的墙壁,再到那几张简易的床铺,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非生命的寒意。
头顶LEd灯板散发出的永恒不变的冷白光芒,取代了日月星辰,成为这方狭小天地里唯一的光源,它照亮一切,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金属的冷硬衬托得更加分明。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自然韵律,只能依靠林雅在墙角用匕首刻下的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来艰难计量。
当第七十六道刻痕被林雅用尽全力,几乎是带着一种宣泄的意味狠狠划下时,一种沉重到几乎令人窒息、如同粘稠液体般凝固的焦虑感,彻底弥漫、渗透进了安全屋的每一寸空气。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的是冰冷的金属碎屑和沉重的担忧。
季夏没有回来。
约定的二十四小时返回时限早已如同沙漏中的细沙般流逝殆尽。然后是煎熬的四十八小时、绝望的七十二小时……
每一天,在固定的时刻,林雅都会强压下心脏的狂跳,启动气密门旁的外部环境监控探头。
那小小的屏幕上,呈现出的永远是同一条景象,那条通往外部世界的、幽深而死寂的金属通道,空无一物,只有地震留下的些许裂痕和永恒的尘埃,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们的等待。每一次屏幕亮起,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火苗便摇曳一下,随即被更深的失望和刺骨的寒意所取代。
“她会回来的。”林雅不止一次地对蜷缩在角落的张钰说,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制住颤抖的、近乎偏执的镇定。
这句话更像是一句咒语,是在对她自己内心日益扩大的恐慌深渊进行加固。
她握着消防斧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绷紧、凸起,呈现出缺乏血色的苍白,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和无助都灌注到这冰冷的金属之中。
张钰没有回应,只是将身体缩得更紧,沉默地点头。
她的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和内心恐惧交织下的惨白,所有的忧惧都清晰地写在那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睛里。
她没有林雅那样经过锤炼的战斗意志,无法用语言来表达那份沉甸甸的害怕,但她也没有崩溃哭闹,只是更加拼命地、近乎自虐般地对着那个小花盆练习催生。
仿佛那是她与外界、与可能还活着的季夏之间,唯一脆弱的精神纽带。
那株最初微弱的小苗,如今已经变成了几株虽然蔫头耷脑、缺乏自然光泽,却异常顽强地存活着的、类似小白菜的蔬菜。
它们提供的食物微不足道,却是这金属囚笼中唯一真实存在的、来自生命本身的慰藉。
这是张钰目前唯一能做到的、具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也是她对抗无边恐惧的唯一方式。
担忧如同最顽固的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啃噬着两人的理智与睡眠。但季夏离开前那清晰、冰冷的命令,“守好这里”、“继续训练”,同样如同烙印般刻在她们脑海里。
于是,在这种焦虑与恐惧交织的炙烤下,日复一日的训练,反而成了她们发泄内心巨大压力、维系精神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唯一途径,一种带着痛苦烙印的救赎。
林雅将对季夏安危的所有担忧,全部化作了近乎疯狂的训练动力。
她一次次的对着那面冰冷坚硬、绝不会给予任何回应的合金墙壁,疯狂地挥动消防斧劈砍!
火星偶尔迸溅,沉闷的撞击声在封闭空间内反复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她不知疲倦地重复练习着季夏教导的每一个格斗动作,擒拿、闪避、突刺,直到体力彻底耗尽,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虎口早已结痂的伤口一次次崩裂,鲜血与汗水混合,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她甚至开始逼迫自己闭上双眼,仅凭记忆和感觉在房间里移动,努力去捕捉空气最细微的流动,去聆听自己心跳和呼吸之外的任何一丝异响,试图模仿、触碰季夏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对危险的精准预判能力。
这不仅是训练,更像是一种与远方队长跨越空间的对话,一种绝望下的自我鞭策。
而张钰,则在林雅这种近乎残忍的严苛要求和巨大外部压力下,被迫开始了脱胎换骨般的改变。
“拿起它!”
林雅的声音因疲惫和焦虑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将一根一头被磨出尖锐斜面的粗钢筋。
“当啷”一声扔到张钰脚下,“你以为季夏为什么省下晶核给你?不是为了让你只躲在角落里种几棵烂菜叶子!是为了让你在没人保护的时候,自己能活下去!”
她猛地逼近一步,眼中布满了血丝,指着张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果我现在是外面那些只剩下啃食本能的丧尸,你tm已经死了十次了!连变成它们同类的机会都没有!”
张钰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浑身剧烈一哆嗦,眼泪瞬间涌上眼眶,模糊地看着地上那根冰冷、粗糙、象征着暴力的凶器,嘴唇颤抖着:
“我…我不会…我不敢…”
“不会就学!不敢就逼到自己敢!”
林雅咆哮着,一把将浑身僵硬的张钰从地上拽起来,粗暴地将那根沉甸甸的钢筋硬塞进她冰冷、颤抖的手里。
“握紧!十指紧扣!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她指着房间另一头用作标靶的、由废弃包装材料捆扎成的垫子,“对着它刺!用你全身的力气!想象那就是要扑过来撕碎你、啃食你内脏的怪物!”
最初的几天,甚至是几周,张钰的动作笨拙得令人绝望。
每一次尝试性的刺击都软绵绵、歪歪扭扭,非但无法形成威胁,反而常常因为发力不当或恐惧导致的肌肉僵硬,让她自己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地,手心和膝盖被粗糙的地面擦破,混合着委屈和疼痛的泪水无声滑落。
但在林雅日复一日、毫不心软的怒吼、逼迫、甚至偶尔近乎粗暴的肢体纠正下,在张钰自己内心深处那对独自被抛弃在这冰冷金属坟墓、面对外界无尽恐怖的原始恐惧的驱动下,变化,开始如同冻土下的草根,缓慢而坚定地发生。
她那点微弱的植物系异能,似乎无法直接赋予她强大的攻击力,但却在一次次耗尽、恢复的循环中,潜移默化地增强着她的肌肉耐力、伤口的恢复速度,甚至提升了身体的协调性与平衡感。
她吸收晶核能量的效率依旧低得可怜,远不能与林雅相比,但积少成多,水滴石穿,两个月的持续积累,终究还是引发了某种程度上的质变。
两个月的时间,在绝望的等待和残酷的锤炼中流逝。
它足以让一个曾经连看到丧尸都会尖叫晕厥的怯懦女孩,在极端环境的熔炉里,打碎旧的自我,以一种痛苦而笨拙的方式,开始重塑一个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坚强的灵魂。
那根磨尖的钢筋,依旧冰冷沉重,但握在手中时,颤抖的幅度,似乎减小了那么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