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到乔家野耳中只剩下模糊的嗡鸣。
他所亲手点燃的这场狂欢,正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回馈给他一片灼人的火海。
“乔哥纪念馆”的名头,一夜之间通过夸张滤镜的照片与短视频,冲上热搜榜末梢。
对一个连热搜都得靠高青解释的地摊主来说,这无异于被踹进另一个维度的名利场。
人潮将废弃修车棚围得水泄不通。
有老人颤巍巍放下自家瓜果;有年轻人举着自拍杆大喊:“家人们,这就是青川最神秘的许愿地,点关注,沾乔哥仙气!”
更有鬼祟身影架着设备,挤在人群外围疯狂拍摄——高青一眼认出那是周昭团队的标志。
“这些苍蝇,总在腐肉出现前就闻到了味道。”她低声说,满是厌恶。
乔家野只是漠然看着,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嗓子的肿痛提醒他,最擅长的武器已被剥夺。
可更让他窒息的是那种无形的重量——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像无数根细线缠绕着他,拉扯着他,要把他钉在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神坛上。
他曾以为自己只是个卖破烂的,结果现在连“破烂”都不再属于他自己。
每一本被买走的功德簿、每一张供奉的照片、甚至每一个在他摊前跪下的背影,都在无声地重塑着他的人生轨迹。
他想否认,却发不出声;他想逃离,却发现脚下的土地早已被信仰的根须牢牢锁住。
这时,人群分开一条道。
一中年男人抱着五六岁男孩激动挤入,妻子泪光闪烁。
男人“扑通”欲跪,被高青扶住。
“神了!我儿子天生心肌炎,医生说难治……前天买了功德簿,拍了‘纪念馆’照片回家供着,每天烧三炷香……昨夜照片渗出水珠!”
他掏出密封小瓶,内有几滴晶莹液体,“带药香!喂儿子喝了,今早复查,心肌功能奇迹好转!这是还愿的!乔哥,您是活菩萨!”
乔家野瞳孔猛缩,死盯药瓶。
他没许愿,系统未触发——那水珠从何而来?
高青接过药瓶,沉声道:“我去检测,为你们好,也为所有人。”
两小时后,她带回报告,脸色更难看:“医院买不到的罕见草药提取物,对心脏修复有特效,成分复杂,现代工艺无法合成。这东西,像从地里自己长出来的一样。”
她盯着乔家野:“你没许愿,系统没动。但‘信’本身正在发电——是他们的集体执念,在自己生电!”
话音未落,“砰”一声,陈劳拄拐冲入,干瘦身体颤抖如怒狮,撕碎墙上“功德榜”。
“蠢货!你们这群蠢货!”他嘶吼,眼布血丝,“知道‘共业池’现在叫什么?后台代码被破译了,他们叫它——‘乔家野阴德账’!”
“阴德账?”陆阿春端姜汤过来,手一抖。
“民间传说,活人积阴德,死后好封神!现在全网成千上万的人,都在给你攒‘冥职履历’!”陈劳翻开笔记,“近三日,七起‘巧合善举’:城南迷路老太太被黑衣人送回;西街病危流浪猫一觉醒来痊愈;高考落榜生捡到补录保送信!”
每说一句,乔家野脸色就苍白一分。
“每件事后,都有人往你信箱塞钱,嘴上念‘谢乔哥暗中出手’!听见没有?他们在替你行善,把功德记你账上!”
乔家野猛地站起,喉咙发出嗬嗬声,像困兽被扼住脖子。
他冲向摊车,翻找后拖出积尘纸箱——全是多年“瑕疵品”:断头玉佛、褪色手链、破洞出气娃娃。
他将破烂倒地,指向后厨锅灶。
陆阿春会意,端来滚烫红糖姜水。
乔家野面无表情,将断佛、旧链、破娃一一投入姜水,如烹巫蛊。
再取毛笔蘸朱砂,在每件背面写九字:
“此乃废品,灵归天地,债不牵人。”
高青低问:“这是仪式?”
乔家野写字回应:“我要让‘信’踩空。他们拜‘乔哥’,我就把‘乔哥’的东西变成垃圾——若垃圾也能灵验,灵的到底是谁?”
当晚,夜市依旧鼎沸。
乔家野摆出“净化品”,挂“清仓倒闭,最后甩卖”牌。
一老太太拿起断头佛,泪下:“乔哥……我孙车祸昏迷三天,医生说希望不大……我买这个,只求沾点气运……”
乔家野紧盯她泪脸,心中一抽。
他划掉“不接单”,收钱递佛。
凌晨三点,手机狂震。
高青来电,声音震惊:“老太太刚打来——她孙子醒了!刚醒!”
“还有!”她拔高声音,“孩子醒来说:‘奶奶,我好渴……刚才有个穿拖鞋的叔叔,递我一瓶水喝。’”
乔家野低头——脚穿廉价人字拖。
他挂电话,冲出棚子。
摊位空无一人,唯月光清冷。
地上却有一瓶矿泉水,瓶身结霜,正是昨晚卖出的“借个运气”牌。
标签多了一行湿漉小字:
“这次我没找你要钱。”
高青调监控,慢放十六倍。
子时一刻,几位买家经“纪念馆”门口,手中“净化品”同时发光。
光丝飘出,汇聚向修车棚——却撞上无形墙,“断契圈”生效!
光丝反弹,在空中盘旋,竟拧成一团,渐成模糊人形。
那人形蹲屋顶,低头似寻物。
然后张“嘴”,咬向铁皮屋顶。
无声画面中,乔家野与高青却似听见“咯吱、咯吱”的啃食声。
他透过窗缝,亲眼见那黑影贪婪啃食锈铁。
退回屋内,全身血液冻结。
他翻记事本最后一页,用尽全力写下:
“原来我不说话,是因为有东西……正用我的名义,吃这个县城。”
那黑影似永不知饱,一口又一口撕扯这座小城,如同盛宴初启,无人知晓。
风从破窗灌入,吹动那页纸,墨迹未干,微微晕染,仿佛字句也在颤抖。
远处传来零星鞭炮声,像是庆祝,又像送葬。
而在城郊某处,一名拾荒者突然停下脚步,手中的铁钩铛啷落地——他刚捡到一张烧剩半角的“功德簿”,残页上赫然印着乔家野的名字,而边缘焦痕,竟缓缓渗出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