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报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紧了紧,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惊愕和贪婪,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哎呀,四千八百万?!陈老弟,你是真会搵钱(赚钱)啊!”
他快速扫视着报表上密密麻麻的收入项目和成本分类。
张小丽做的这两套账目极其高明。
现在呈现在曾启荣眼前的这份“明账”,各项数据逻辑严密,收入成本清晰,连税务预留款项都写得清清楚楚,单从纸面看完全真实可信。
而真正记录了惊人暴利和大量隐匿资金的“暗账”,此刻正静静躺在陈铭私人保险柜最底层一个只有他和张小丽能打开的密码夹里,从不示人。
“都是洛哥和豪哥有眼光,罩着场子。”陈铭的笑容谦逊而滴水不漏。
曾启荣反复看着报表,虽然惊叹于利润巨大,但他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却在陈铭脸上和报表间来回扫视,试探性地诈道:“啧啧,四千八百万……陈老弟,你这批收音机卖得这么火,真是不得了!不过嘛……”
他拖长了调子,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铭,“洛哥听说你还新进了几条扶桑仔的顶级录像机产线?那价钱可是不菲哇!这一笔笔的开销,会不会……压得你这一期的纯利数字……有点紧了哇?”
他这话问得刁钻,暗示陈铭可能挪用了本该分给他们的利润去购置新设备。
陈铭心中冷笑:老狐狸鼻子倒灵!
但他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坦诚:“曾探长明察秋毫啊!不瞒您说,这利润原本是还能再多些。”
他指着报表上“固定资产投入及扩建”那一大类,“您看见没,新购进的那三条扶桑的betamax录像机产线,连同安装调试、技术许可费、第一批核心件预付定金……这里就生生吃掉了一大块啊!”
他叹了口气,仿佛为这巨大的开支而心疼,“厂子要发展,技术要升级,这钱不投不行。但是规矩我陈铭懂,洛哥和豪哥应得的那一份,那是一个字儿都不能少的!”
他拍着胸脯,语气笃定,一副宁愿压缩自己发展投入也要保障“合作伙伴”利益的仗义样子。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连投入款项在报表上都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虽然是“明账”上的虚高数字)。
曾启荣盯着陈铭坦诚无奈的表情看了几秒,又低头再翻了翻报表中巨额的设备支出明细,那点怀疑暂时被压了下去。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哈!理解理解!陈老弟你有魄力,敢下这么大本钱投入未来,这才是做大生意的格局!洛哥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好!这账我就替洛哥收下了。”
他确认了信封里有两张支票,一张写给雷洛,一张写给吴锡豪。
他抽出属于雷洛的那张看了看数字——四千八百万的“纯利”分成三份,陈铭自己占四成(一千九百二十万)。
雷洛和吴锡豪各占三成,也就是每人一千四百四十万港币。
这已经是个能砸死人的天文数字,足以填饱雷老虎的胃口好一阵子。
就在曾启荣准备收起支票满意的告辞时,陈铭却又开口了,声音带着十足的诚意和对“前辈”恰到好处的恭敬:“曾探长,劳烦您辛苦跑一趟。这里还有张票子,请一并带给洛哥。”
说完,他像变戏法似的又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支票。
曾启荣疑惑地接过,定睛一看,瞳孔又是一缩:支票金额赫然是四百八十万港币!这正是他刚才“纯利”份额中的一成!
曾启荣捏着票子,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解和诧异:“陈老弟,你这是……?”
陈铭的笑容真诚而谦逊,还带着点江湖后辈对龙头大佬应有的孺慕:“曾探长别误会。洛哥是香江的定海神针,是我们这些小商小贩的指路明灯,平日里多有照拂。这点心意是我陈铭的一点敬意和孝敬,孝敬长辈本来就是我们的传统嘛,算不上分红。还请曾探长在洛哥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把主动分钱变成了对长辈的孝心奉承,既抬高了雷洛,又给足了面子和台阶。
曾启荣脸上原本只是满足的笑容,瞬间变得极其熨帖和受用,眼中精光闪烁,看向陈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张额外的支票也揣进怀中最贴身的内袋,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心了几分:“有心了!陈老弟果然是懂规矩、有分寸、识大体的俊杰!洛哥知道了定然高兴!我就替洛哥谢过陈老弟的孝心啦!告辞,告辞!”
他又拱了拱手,这回的笑容里带着心满意足,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看着曾启荣那带着满满“收获”愉悦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漠然。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给出去的四百八十万,看似肉疼,实则是麻痹对方的香饵,让他们暂时安心,更为了在将来某个关键节点,成为清算时的利息。
陈铭在老板椅上静静坐了一会儿,思索着后续的计划。
曾启荣代表雷洛来过,他于情于理也得亲自去吴锡豪那边走一趟,维持表面的“公平”。
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起身离开办公室。
一路驱车来到吴锡豪位于深水埗戒备森严的大宅。通报之后,佣人客气但没什么笑容地将陈铭引入布置得有些暴发户豪华的客厅。
“豪哥在家吗?”陈铭问道。
“先生去澳门办事了,还没回来。”佣人恭敬地回答,“太太在偏厅用下午茶。”
陈铭闻言起身:“替我向豪哥问好,等他回来我再……”
“哎唷,是阿铭啊!”
一个带着浓重潮汕口音却又异常热情、略显尖锐的女声带着笑意从侧门传来。
只见郑月英款款走了出来。她年逾四旬,穿着时下最昂贵的锦缎旗袍,身材依然保持得相当不错,风韵犹存,只是眉宇间那股精明和风骚掩藏在了热情的笑脸背后。
“稀客稀客!怎么刚来就要走啊?是嫌弃豪哥不在,我这个当阿嫂的招呼不周吗?”
她嗔怪地笑着,快步上前,那股浓郁的香水味和不容置疑的热情扑面而来,直接拦住了陈铭的退路。
“阿嫂好。既然豪叔不在,那我就先走了。”陈铭客气地打招呼,心底却立刻拉响了警报。这位“毒蝴蝶”可不像吴锡豪那般有迹可循,她的心思更难揣测。
而且这女人似乎对自己很有兴趣。
主角无语。
“来都来了,急什么走啊!”郑月英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陈铭的手臂,力道很大,热情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横,“阿嫂刚泡了上好的功夫茶,还有新到的南洋燕窝羹,正愁没人陪着吃点喝点呢!豪哥不在家,家里就剩我跟你两个最正经的‘自己人’了,跟阿嫂说说话怎么了?不行啊?是不是阿嫂哪里得罪你了?”
她的声音又娇俏又带着一丝质问的笑意,眼神却像钩子一样牢牢锁住陈铭。
陈铭被她紧紧抓着胳膊,一股混合着高级香水、不知名脂粉味和这女人本身那种特殊风霜气的味道直冲鼻腔。
想挣脱显然于礼不合也会立刻撕破脸皮,可不挣脱……
他瞥了一眼这个女人的侧脸,心里暗暗叫苦。
而这时候郑月英已经半推半搡地将他往偏厅带:“走走走!陪阿嫂喝杯茶嘛!年轻人不要嫌我们这些老人家烦呐!豪哥不在,很多事情,阿嫂还想好好问问你呢!”
陈铭看着郑月英那看似热情实则算计的笑容,感受着臂上传来的不容抗拒的力道,只能暗自咬牙。
看来今天这潭浑水,他是趟也得趟,不趟……也得趟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