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碾碎重组，每一根神经都在被烈火灼烧。
陈远在无法形容的痛苦中猛地睁开了眼睛，视线却一片模糊，只有浑浊的黄光与扭曲的暗影。
剧烈的耳鸣掩盖了一切声音，喉咙干涩得如同吞下了砂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的意识——伏羲氏、八卦推演、混沌的洞穴、那枚散发着难以言喻光芒的“混沌元灵”……还有，漫长的黑暗与寂静。
对了，我是陈远。
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孤魂。
我……又醒了。
这一次，沉睡了多久？
他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四肢沉重得不听使唤，只有手指微微颤动，抠进了身下冰冷而潮湿的泥土里。
冰冷的触感稍微刺激了他麻木的神经，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杂念。
活下去。必须先活下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艰难地调动感官，收集外界信息。
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土腥味、腐烂的草木气息，还有一种……野兽巢穴特有的膻骚味。
身下是粗糙的岩石和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枯枝败叶。
光线从斜上方的缝隙透入，昏黄黯淡，预示着外界要么是黄昏，要么是黎明。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缝，或者说是一个浅窄的洞穴入口处，空间逼仄，仅能容他蜷缩在此。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丛遮掩了大半，提供了良好的隐蔽。
没有立即的危险。
他稍微松了口气，开始检查自身状况。身上的麻布衣物早已腐朽不堪，稍微一动就碎裂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略显苍白的皮肤。肌肉有些无力，但充满了年轻的活力，仿佛二十岁出头时的状态。
这就是“细胞重置”吗？每一次沉睡，都是一次残酷的新生，一次与过往的割裂。
他苦笑着，试图撑起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伴随着胃部灼烧般的饥饿感。
脱水，严重饥饿。这是苏醒后必须立刻解决的两大难题。
水……必须找到水。
他匍匐着，用肘部和膝盖的力量，极其缓慢地向洞口挪动。
每一下移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带来肌肉的酸疼。
扒开遮蔽洞口的藤蔓，更强烈的光线刺入，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外面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其上，各种不知名的蕨类和灌木丛生，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
空气湿热，带着植物发酵的甜腻与腐败气息。
和他最初穿越到伏羲时代所见到的景象，何其相似。
只是，这里的树木似乎更高大，植被更显古老、蛮荒。
这里是什么时代？夏？还是更早？
他侧耳倾听。
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兽吼，近处有溪流潺潺的声音！
水声！就在左前方不远！
希望点燃了力量。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爬行着，朝着水声的方向挪去。
身体摩擦着地面的碎石和枯枝，带来细密的疼痛，但他毫不在意。
穿过一片及腰的蕨类植物，一条宽约丈许、清澈见底的小溪出现在眼前。
溪水撞击在岩石上，溅起白色的水花。
陈远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见到绿洲，扑到溪边，将整个头埋进清凉的水中，贪婪地吞咽着甘甜的溪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滋润着干涸的身体，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他喝得太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但依旧不管不顾，直到胃部被水填满，才瘫倒在溪边的鹅卵石上，大口喘着气。
活过来了……暂时。
休息了片刻，他坐起身，借助如镜的水面观察自己的倒影。
水面晃动，映出一张年轻、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眉宇间依稀还有上次沉睡前的轮廓，但皮肤光洁，没有任何岁月留下的痕迹，只有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与外貌极不相符的沧桑与疲惫。
这就是代价。永无止境的身份转换，永无止境的别离，永无止境的……孤独。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情绪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
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
水解决了，接下来是食物。
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溪边一种叶片肥厚、形似马齿苋的植物上。
在伏羲时代，他跟随部落的采药人认识过这种植物，无毒，可食用，略带酸涩。
他挣扎着走过去，采摘下最嫩的部分，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起来。
酸涩的汁液在口中蔓延，虽然难以下咽，但胃里总算有了些东西。
一边咀嚼，他一边思考着现状。
首先，确定时代。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决定了他接下来的行为和语言策略。
从自然环境看，与他最初到来的伏羲时代相比，植被类型没有颠覆性变化，但感觉……似乎更“有序”一些？
不是说森林本身，而是一种感觉，仿佛这片土地被人类活动影响得更深了。
他注意到溪边有一些被踩踏出的小径，虽然模糊，但绝非纯粹野兽的踪迹。
其次，自身定位。
他如今手无寸铁，身无长物，唯一的资本是这具年轻的身体，以及脑海中跨越数千年的知识碎片和生存经验。
但在这样一个蛮荒时代，知识若不能迅速转化为生存资源，毫无意义。
他需要找到一个人类聚落，尽快融入。独自一人在原始森林生存，风险太高。
打定主意后，他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去。根据经验，人类部落通常逐水而居。
他走得很慢，一方面身体依旧虚弱，另一方面则极度警惕。
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异响，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灌木丛和树冠。他知道，这片看似宁静的森林，处处潜藏着杀机——毒蛇、猛兽，甚至可能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果然，在走出大约一里地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侧前方的灌木丛有不同寻常的晃动，伴随着低沉的、压抑的咆哮声。
陈远立刻停下脚步，身体紧绷，缓缓蹲下，借助一块岩石隐藏身形。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住那片晃动的灌木。
片刻后，一头体型硕大、毛皮斑驳的野猪低着头，獠牙外翻，哼哼着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它似乎也发现了陈远，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凶光，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麻烦了。
陈远心里一沉。野猪在这种距离下发起冲锋，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力躲避或对抗。
他迅速扫视地面，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握在手中。
这玩意儿对付皮糙肉厚的野猪，跟挠痒痒差不多，但总好过赤手空拳。
野猪的咆哮声越来越大，后肢蹬地，眼看就要冲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简陋的木矛，带着破空声，从陈远侧后方的树林里疾射而出，精准地命中了野猪的脖颈侧后方！力量不大，入肉不深，但足以激怒这头野兽。
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放弃了近在眼前的陈远，转而朝着木矛射来的方向冲去。
“嗬！嗬嗬！”
几声短促有力的呼喝声响起，伴随着更多的投掷物——石块、短木棍——从那个方向飞出，砸在野猪身上和周围。
陈远趁机看清，那是三个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的男子。
他们身上围着粗糙的兽皮，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脸上用某种赭石颜料画着简单的纹路。
他们动作敏捷，利用树木作为掩护，不断骚扰、激怒着野猪，显然是一支经验丰富的狩猎小队。
他们的语言短促而古怪，陈远完全听不懂，但那种协同狩猎的架势和面对危险的勇悍，让他瞬间判断出，这是当地的土着。
野猪在被接连挑衅后，终于锁定了一个目标，发狂般冲向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猎人。
那年轻人似乎有些惊慌，投出的木矛偏了方向，脚步也踉跄了一下。
机会！
陈远几乎是不假思索，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声：“嘿！这边！”同时将手中的石片奋力掷向野猪的眼睛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出于同为“人类”的共鸣，或许只是为了在可能的未来“邻居”面前留下一个初步的印象。
石片没有命中眼睛，但擦着野猪的头皮飞过，吸引了它一瞬间的注意力。
就这一瞬间的耽搁，另外两名经验丰富的猎人已经抓住了机会。一人猛地投出手中最粗壮的一根木矛，狠狠扎进了野猪的腹部；
另一人则迅速靠近，用一把绑在木棍上的石斧，重重地劈砍在野猪的后腿上。
野猪哀嚎着倒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森林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猎人们粗重的喘息声。
三个猎人这才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陈远这个不速之客。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目光在陈远那身几乎不能蔽体的“衣物”和他年轻却异常镇定的脸庞上扫过。
最终，那个看起来是头领的、脸上有一道陈旧疤痕的壮年猎人，上前一步，他手中的石斧并未放下，指着地上的野猪，又指了指陈远，发出几个音节：“#￥%……&*？”
陈远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从对方的手势和神情判断，大概是在问他的来历，或者是在确认他刚才行为的意图。
语言不通……这是融入部落的第一道，也是最棘手的关卡。
陈远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紧张。
他缓缓举起双手，摊开掌心，示意自己没有武器，没有恶意。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溪流的下游方向，做了一个寻觅和询问的手势。
他的动作缓慢而清晰，努力表达着“我迷路了，无法沟通，正在寻找人类聚落”的意思。
猎人们交头接耳了一番，眼神中的警惕稍减，但好奇之色更浓。
那个年轻的猎人，也就是刚才差点被野猪撞到的那个，偷偷打量着陈远，眼神里甚至带着一点感激。
疤痕头领沉吟了片刻，又看了看地上的猎物，最终对陈远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来。
他们用藤蔓熟练地捆住野猪的四蹄，用一根粗木棍穿起，两人抬着，一人持矛在前引路，朝着溪流下游走去。
陈远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面，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他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这些猎人的行为举止、他们使用的工具、他们之间的互动。
他们使用的是磨制石器，工艺比伏羲时代他看到过的要精细一些。
他们懂得协同狩猎，有简单的战术配合。
他们有自己的语言，虽然听不懂，但音节结构似乎……
比想象中要复杂一点。
这些细节，如同拼图般在他脑海中汇聚。
他跟随着这些沉默的猎人，沿着蜿蜒的溪流，穿过越来越稀疏的林木。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前方的路隐没在朦胧的暮色与未知之中。
他不知道这个部落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但他知道，一段全新的、充满挑战的“人生”，已经在他踏出沉睡洞穴的那一刻，悄然开始了。
黄土之上，他已苏醒。而历史的尘埃，才刚刚开始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