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栖心苑的餐桌上,阳光依旧明媚。
陈一萌换上了一套简洁利落的职业装,将及肩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当她拿起通勤包准备出门时,站在玄关的顾魏也早已穿戴整齐,手里拿着车钥匙,他们今天同路。
“妈妈要去上班了。”顾魏抱着咿咿呀呀的西西,小家伙今天格外安静,大眼睛追随着妈妈的身影。
陈一萌俯身,在女儿柔嫩的小脸上印下一个带着清早香气的吻,又抬头与顾魏视线交汇,彼此眼中是无需言说的理解与支持。
“走吧。”顾魏说道。两人一同出门,将身后张姐安抚西西的轻柔话语关在门内。
车子驶入华清大学附属医院,熟悉的景象与气息瞬间将陈一萌包裹。她与顾魏在电梯口分开,一个走向消化外科,一个走向神经外科。
当她迈入神经外科病区,消毒水的气味、忙碌的脚步声、推车滚轮的声响……这一切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沉睡半年的职业开关。
在更衣室,她换上存放在个人柜子里、洗净熨烫的白大褂,将胸牌仔细别在胸前。冰凉的布料触碰到皮肤,一种久违的庄重感油然而生。
晨间交班例会,主任看到她,颔首微笑:“一萌回来了,好,入列。”
她站进熟悉的队伍中,值班医生语速飞快地汇报着夜间情况、危重病人指标、新收急诊患者的影像学特征……那些复杂的术语、数据、影像描述,如同母语般涌入她的大脑,迅速被解析、整合。她甚至能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模拟出某个血肿的立体位置和最佳手术路径。
跟随主任大查房时,她聆听、观察、偶尔提问。当她俯身检查患者的瞳孔对光反射,当她基于一份影像报告条理清晰地分析病情时,那个在家中温柔陪伴女儿的“西西妈妈”悄然隐去。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思维缜密、判断精准的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陈一萌。
“陈医生,欢迎回来!”相熟的护士长笑着打招呼。
“陈老师,您可算回来了,有个片子正想请教您。”一位住院医拿着平板凑了过来。
她微笑着回应,脚步沉稳,目光专注。半年的离开,并未让她生疏,反而像是经历了一次深度的能量储备。此刻重返战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更加沉淀,注意力也更能集中。
虽然没有立刻安排手术,但主任将几份复杂的术前讨论病例交给了她,并让她参与下午一台高难度手术的术前方案最终审定。这既是信任,也是让她逐步恢复节奏的体贴安排。
上午十点,她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脑血管影像资料,指尖飞快地敲击键盘,记录着分析意见。大脑高速运转带来的充盈感和挑战性,让她完全沉浸在专业的海洋中。
当顾魏中午抽空发来信息询问「第一天回归,感觉如何?」时,她回复了一个「一切如常,很好。」附上一个冷静从容的表情。
华清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外科的骨干,陈一萌医生,已然完美回归。她的战场就在这里,在每一个需要被仔细分析的影像里,在每一场需要缜密推敲的术前讨论中,在她所热爱并为之奋斗的医学事业里。
无影灯下的战斗尚未开始,但战前的帷幄运筹,同样让她感到踏实和充满力量。
午饭在医院食堂解决,周围是熟悉的嘈杂和消毒水底色里混杂的饭菜香。顾魏和陈一萌面对面坐着,如同过去无数个工作日一样,只是话题里多了许多关于西西的趣事。
吃完最后一口,顾魏拿起纸巾擦了擦嘴,随口问:“下午什么安排?”
“两点有个学术讨论会,”陈一萌看了看手机上的日程,“不过我得先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顾魏瞬间就明白了。他看向她,眼神里是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声音放低了些:“东西都带了吗?”
“带了,在车上。”陈一萌语气平常,像是在讨论一份病历,“我去值班室,你帮我去车里拿过来吧?”
“好。”顾魏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站起身。
这种默契不需要更多言语,他知道那个“妈妈包”放在她后备箱的固定位置,里面冰包、储奶瓶、消毒湿巾一应俱全。
陈一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利落地穿过食堂人群,自己则慢悠悠地收拾好餐盘,朝着神经外科值班室的方向走去。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脸上看不出丝毫窘迫或尴尬,只有一种处理必要事务的平静。
作为医生,她对人体的生理现象早已习以为常;作为母亲,这只是她为了兼顾工作与育儿所必须完成的一个日常环节。
顾魏拿好东西上楼,到达神经外科病区,他轻轻敲了敲值班室的门,陈一萌从里面打开一条缝,接过包,低声道:“进来吧。”
顾魏侧身闪了进去,重新将门锁好。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陈一萌已经简单清洁了双手,开始熟练地组装器具。这个过程需要专注,也需要时间,通常需要将近一个小时。
顾魏没有找地方坐下,只是倚靠在墙边,安静地陪着她。他没有说话,怕打扰她,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医院的喧嚣被隔绝,室内只有仪器轻微而规律的运行声。
陈一萌微垂着头,长发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她的侧脸在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光线里,显得沉静而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母性光辉,与她白天在病房里冷静干练的模样截然不同。
顾魏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对她辛苦的心疼,有对这份坚韧的敬佩,更有一种作为丈夫和战友,能在此刻陪伴在她身边、分担这份不便的安心。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吸奶”这么简单。这是她在努力平衡着“医生”和“母亲”这两个对她而言都至关重要的身份。重返职场,并不意味着放弃对女儿的哺育,她正用她的方式,艰难而又坚定地维系着这份联结。
过程中,陈一萌偶尔会因为泌乳反射引起的宫缩微微蹙眉,顾魏便会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已然足够。
这一个小时,对他们而言,不再是简单的等待,而是一种无声的并肩作战。他用自己的陪伴告诉她:你选择的这条路,无论多难,我都陪你一起走。
当时钟指向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五分钟时,陈一萌终于完成了所有步骤,仔细地将储存好的母乳放入保温包。她抬起头,对上顾魏始终温柔注视的目光,疲惫地笑了笑:“好了。”
顾魏走上前,接过她手里收拾好的器具包,轻声说:“辛苦了。”
陈一萌摇摇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习惯了。走吧,开会要迟到了。”
两人前一后走出值班室,重新汇入医院繁忙的人流。
刚才那一个小时密闭空间里的静谧与温情被迅速封存,他们再次变回了那个奔赴各自战场的医生顾魏和医生陈一萌。只是彼此心中都清楚,在那份专业的铠甲之下,流淌着的是共同支撑着家庭与事业的、深沉而温暖的力量。
下午的时间在各自领域的快节奏中飞逝。
陈一萌埋首于两场接连不断的会议之中。一场是科室内部的学术讨论,针对几例疑难病例的手术方案进行头脑风暴;另一场则是与影像科、放疗科的多学科会诊,需要她代表神经外科给出精准的专业意见。她的思维高度集中,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处理器,分析、辩驳、决策,全然沉浸在医学的逻辑世界里。
同一时间,顾魏也早已换上洗手衣,站在了消化外科的手术室里。他主刀的是一台复杂的腹腔镜胰十二指肠切除术,手术难度高,耗时漫长。
无影灯下,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屏幕上放大清晰的术野和手中精细操作的手术器械上,每一个动作都关乎着病人的生死与未来的生活质量。
无论是陈一萌在会议室里针对影像片子的某处阴影提出关键性质疑,还是顾魏在手术台上沉稳地结扎一根关键血管,在那些全神贯注的瞬间,家的琐碎似乎被暂时隔绝在了专业领域之外。
然而,这份“隔绝”并非漠不关心。
在会议短暂的休息间隙,陈一萌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快速看一眼家庭聊天群。看到张姐发来的、西西抱着玩具咧嘴笑的照片,或者王阿姨汇报“西西下午睡了一小时,刚喝了120ml奶”,她紧抿的唇角便会不自觉地微微放松,随即又迅速投入到下一个议题中。
顾魏在等待病理冰冻切片结果的空档,也会靠在墙边,用没戴手套的手腕点开手机屏幕。看到家里一切安好的消息,他便能更安心地转身,迎接下一阶段的手术挑战。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此刻,那个承载着他们最多柔情的小人儿,正被妥帖地照顾着。
“幸好有张姐和王阿姨。”
这个念头,几乎是同时浮现在两人忙碌间隙的心头。
张姐的专业和耐心,让他们完全无需担忧女儿的日常护理和早期启蒙;王阿姨的周到和一手好厨艺,不仅保证了孩子的辅食营养,也让他们即使晚归,也能吃上热乎可口的饭菜,维持着这个家的正常运转。
这种稳固的后方支持,对他们这样双医生、且都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家庭而言,并非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它像一艘稳定可靠的母舰,让他们这两艘需要不断外出执行“高风险任务”的小艇,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探索、去战斗、去实现职业价值。
当陈一萌结束最后一场会议,揉着发酸的脖颈走出会议室时;当顾魏顺利完成手术,写下最后一行医嘱时,他们心中除了职业带来的成就感,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庆幸。庆幸家庭的温暖与秩序,并未因他们的缺席而紊乱。
窗外华灯初上,两人几乎前后脚收到家里发来的信息,是王阿姨询问今晚大概几点到家吃饭。他们分别回复着,脚步不约而同地加快,朝着那个有着温暖灯光、可口饭菜、可爱女儿和可靠帮手的方向赶去。
那份对工作的投入与对家庭的牵挂,在这一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他们生活中最真实、也最珍贵的平衡。
顾魏的手术比预想中结束得稍早一些。他仔细完成术后交接,脱下洗手衣,冲了个澡以祛除一身疲惫和消毒水的气味。当他换回自己的常服走出更衣室时,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稳稳地指向了下班时间。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安安静静,没有陈一萌的新消息。看来她那边的会议还没结束,或者,又被哪个疑难病例绊住了脚步。他了然地收起手机,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公文包,决定去楼上神经外科等她一起回家。
当他乘坐电梯来到神经外科病区时,正值护士交接班的高峰时段。护士站周围人影攒动,白大褂和护士服穿梭不息,空气中弥漫着交接工作的忙碌气息。
然而,当顾魏的身影出现在病区入口时,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这片忙碌的景象瞬间凝滞了半拍。
他今天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绒外套,里面是熨帖的浅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纽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简约的金丝边眼镜,为他原本清冷的气质平添了几分儒雅的书卷气。尽管身形因连日劳累而更显清瘦,但挺拔的身姿和那双无处安放的逆天长腿,依旧让他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他并没有刻意张扬,只是寻常地走着,目光平静地搜寻着陈一萌办公室的方向。可那份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专业自信,与浑然天成的清俊外貌相结合,形成了一种难以忽视的强大磁场。
窃窃私语声在护士站边缘细密地响起。
“快看!是消化外科的顾医生!”
“天哪,他今天戴眼镜了!好帅啊!”
“这身材比例也太绝了吧,那腿……”
“他怎么会来我们科?是来找陈老师的吧?”
“每次看到顾医生,都觉得心跳漏拍……”
一道道或大胆欣赏、或羞涩躲闪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他身上。顾魏对这类目光早已习惯,他神色未变,依旧从容,只是微微颔首向几个面熟的护士打了招呼,便朝着陈一萌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他的存在,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神经外科病区漾开了一圈小小的、带着悸动的涟漪。几乎所有在场的女性,无论年龄职称,都难以自控地被他吸引了片刻的注意力。
而此刻,刚刚结束会议、正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的陈一萌,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她办公室门口、引得周遭“军心不稳”的罪魁祸首。
她看着自家丈夫那副招蜂引蝶而不自知的模样,再看看周围那些努力克制却依旧闪亮的眼神,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非但没有丝毫醋意,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无奈与骄傲的笑意。
她抱着病历夹,步伐稳健地走过去,在一片隐晦的注目礼中,停在他面前,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等很久了?”
顾魏看到她,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部分资料:“没有,刚来。可以走了吗?”
“嗯,走吧。”
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并肩,在无数道目光的护送下,走向电梯厅。他们所形成的那个无形的、紧密的结界,将外界的喧嚣与涟漪轻易地隔绝开来。
对陈一萌而言,顾魏的魅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更让她安心的,是无论他引来多少倾慕的目光,最终,他都会和她一起,走向同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而顾魏,也早已习惯了只在一个人面前,收敛起所有的清冷,流露出独属于她的温柔。
车子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窗外是流动的城市霓虹。顾魏单手扶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另一只手却习惯性地伸过去,轻轻握了握陈一萌搭在腿上的手。
“第一天回去,感觉怎么样?累不累?”他声音不高,在相对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温和。
陈一萌整个人放松地靠在副驾驶的椅背里,卸下了工作时的紧绷感,眉眼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她任由他握着手,慵懒地叹了口气:“有点儿累。”
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你还别说,休了这么久,猛地一回去,高强度地用脑,还真有点儿不适应。感觉脑子跟生了锈的齿轮一样,需要点时间重新润滑。”
顾魏理解地点头,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正常。毕竟是生产后,你的身体机能、精力储备都经历了一次巨大的消耗和重建。需要时间慢慢恢复,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要太累。”
他的话语里没有客套,只有基于医学常识的理性分析和发自内心的疼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生育对女性身体意味着什么,而神经外科的工作,对体力和脑力的要求又是何等严苛。
陈一萌侧过头,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线条清晰而安稳。她反手回握住他的手指,轻声应道:“嗯,我知道。就是觉得……好像很多东西要重新捡起来,节奏有点跟不上。”
“慢慢来。”顾魏的声音沉稳有力,“你的底子在那里,很快就能找回状态。家里有张姐和王阿姨,西西你也放心,别着急。”
他没有说“别上班了”或者“太辛苦就别干了”,因为他懂得她,懂得手术台和无影灯对她的意义。他的支持,是理解她追求事业的心,并尽力为她扫清后顾之忧,同时提醒她关注自身的健康。
陈一萌听着他的话,心里那点因短暂不适而产生的焦虑渐渐平复下去。她闭上眼,感受着车内适宜的温度和他掌心传来的稳定温度,轻声说:“还好有你在。”
这句话很轻,却包含了太多的依赖与认可。顾魏没有再接话,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车窗外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喧嚣不已,但车厢内却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温情。
对于他们而言,这种在疲惫归途中的简单对话,彼此的理解与支撑,便是对抗生活忙碌与压力的最好方式。路的尽头,是亮着灯的家,和那个让他们甘之如饴的、甜蜜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