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庆城在经历了真相风暴的洗礼后,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训练场上的呐喊声依旧嘹亮,重建工地的敲击声不绝于耳,街道上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然而,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一股难以察觉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如同地下潜藏的暗河,表面平静,内里却汹涌澎湃。
念雪归尘关于“自由选择”的宣言,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扩散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大部分成员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与迷茫后,选择了留下,信念反而更加坚定。他们接受了世界的虚拟本质,但将情感与羁绊视作超越代码的真实,将反抗观者、争取自主权作为新的战斗信念。但仍有少部分人,内心深处的天平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倾斜,对“现实”的渴望,对未知的恐惧,或是对自身存在意义的深层困惑,让他们陷入了艰难的抉择。
城墙根下,阴影笼罩着一个废弃的物资堆放点。几个身影借着渐浓的夜色聚集于此,他们的制服表明他们属于后勤部门的记录科,并非一线战斗人员。
“老王…你,你真的提交了那个…申请?”一个年轻的声音,属于记录员小李,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问道。他的手里无意识地揉搓着一块冰冷的能量电池,指尖泛白。
被称作老王的中年男人靠在冰冷的金属箱上,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深了。他曾经是帝国早期建设者之一,负责物资仓储管理,性格向来沉稳。“交了…昨天夜里,对着申请表,吞云吐雾,最后还是点了确认。”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挣扎,“我…我放不下。你嫂子,还有我那小子…他们在‘外面’。快十年了…帝国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是活着,还是…我甚至不知道我那小子还认不认得我这个爹…”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用力抹了把脸。
“可是…指挥官说过,回归现实的通道不稳定,风险很大!万一…” 小李急切地说,脸上写满了担忧。
“我知道有风险!”老王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刻压低了嗓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激动,“但我受不了了!小李,你还年轻,你可能不懂。每天晚上闭上眼,就是你嫂子给我整理衣领的样子,就是我那小子蹒跚学步扑过来的样子!这个世界,同庆城,帝国…很好,兄弟们也很好,指挥官待我们不薄…但对我来说,这里越真实,就越像一座华丽的牢笼!我必须回去看看,哪怕…哪怕只看一眼,知道他们安好,或者…知道个结果,我也认了!” 他的拳头重重砸在旁边的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几人之间蔓延。另一个一直沉默着,名叫老陈的技术员也幽幽开口,他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只是一个习惯性动作:“我…我也在考虑。我不是不信任指挥官,也不是不爱帝国。这里的一砖一瓦,我也流过汗。只是…只是突然觉得,我们像一群被蒙在鼓里的演员,在一个精心搭建的舞台上,拼命演着一出悲壮戏剧,直到最近才知道,连脚下的舞台,头顶的星空,甚至我们流的血和泪,都可能是假的。这种感觉…太虚无了,太可怕了。我想知道,盒子外面的世界,真正的‘真实’到底发展成什么样子?哪怕它很残酷。”
类似的对话,并非个例。在熄灯后依旧有窃窃私语的营房角落,在无人的走廊尽头,在远离人群的哨塔顶端……离开的念头像一颗颗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在得知真相的土壤中悄然落地,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对现实世界亲人的刻骨思念,对未知“真实”的强烈好奇,以及对自身存在本质的哲学性困惑,交织成一股强大而无形的推力,撼动着一些人的心防。
面具领导的情报网络,如同帝国的神经网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散布在各处的“思想波动”和“潜在离意”。一份份经过筛选和分析的报告,被悄然送到念雪归尘的指挥台上。报告上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和部门,但念雪归尘能想象出那些代号背后,是一个个鲜活而挣扎的面孔。
“数量比我们最初建模预测的要高出约百分之十五,”面具的声音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指挥室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情绪波动点主要集中在非核心战斗序列,以及部分在现实世界有明确、强烈牵挂的老兵群体。此外,一些从事基础理论研究和数据处理的文职人员,表现出较高的困惑和探究倾向。”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虽然目前尚未形成有组织的思潮,也未影响到主要战斗单位和关键技术岗位的稳定,但这种潜在的离心力如果任其蔓延,尤其是在中层管理和技术骨干中扩散,会对帝国的长期稳定和执行力造成结构性冲击。”
念雪归尘的手指划过光屏上那些冰冷的统计数据和趋势图,目光停留在几个被标记为“高影响个体”的代号上,心情复杂难言。他理解这些人的选择,正如他发自内心地尊重每个人追求真相与根源的自由。但作为帝国的指挥官,肩负着数十万(虚拟)生灵的存续,他必须冷静甚至冷酷地权衡全局。
“继续密切观察,保持信息监控,但严禁任何形式的主动干涉或施压。”念雪归尘最终下达了指令,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确保所有信息渠道畅通无阻,让他们能够充分、准确地了解回归计划目前已知的所有风险、不确定性和具体流程。同时,加强对那些仍在观望、特别是处于关键岗位的成员的心理疏导和信念巩固工作。帝国正处在转型的关键期,我们需要每一个人的力量。”
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面具:“重点关注名单上的人,尤其是零的核心技术团队成员,以及曙光手下的关键研究员。他们是帝国未来的火种,是我们在虚拟世界中寻求突破、乃至对抗观者的基石,绝不能出现任何动摇。”
与此同时,在由原科研部主体结构改造、加固而成的“现实交互研究所”内,气氛与外面的春日暖阳截然相反,凝重得如同极地的冰盖。
曙光站在占据整面墙壁的主控台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如同失控的瀑布般疯狂倾泻、闪烁。他眉头紧锁,几乎拧成一个川字,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与焦虑,眼下的乌青诉说着他连续数个日夜未曾合眼。
“还是不行…该死的!”他猛地一拳砸在坚固的控制台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手指关节瞬间泛红,“意识稳定系数卡在百分之三十七的阈值,无论如何优化传输算法,加强载体缓冲,就是无法突破安全红线!强行启动意识剥离和逆向传输协议,意识场的崩溃率高达百分之六十八!这哪里是回归?这简直是集体自杀!”
他所咆哮的,正是横亘在“回归现实”计划面前,如同天堑般的技术难题。将已经与高度仿真的虚拟载体深度耦合、适应了此地物理规则和数据环境的意识体,安全、完整、无损伤地剥离出来,本身就如同进行一场最精密的脑外科手术。更何况,还要通过一个基于残缺资料逆向推导、本身就不稳定、且对端情况完全未知的“通道”,将意识逆向传输回那个可能早已物是人非、甚至肉体是否还存在都成问题的“现实”。这其中的变量之多,风险之高,远超他们最初相对乐观的预估。
零静静地站在主控台侧后方阴影中,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观测节点。他冷静地观察着那些代表失败和危险的数据流,与曙光的焦躁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们现有的技术框架,本质上是对观者遗留的‘接引装置’和部分数据库进行逆向工程的产物,”零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其底层逻辑存在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盲区和缺陷。更重要的是,我们对于回归目的地的情报几乎为零:回归者现实世界的身体状态(是否存在、是否健康)、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差异具体比例、意识重新载入原生大脑可能引发的排异反应或记忆冲突……所有这些关键参数,我们都只能基于概率进行猜测。每一次传输尝试,都像是在一片布满深渊的迷雾中盲目前行。”
“那你说怎么办?!”一位参与核心项目的中年研究员,姓张,忍不住开口,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他的亲弟弟,一位在之前战斗中负伤导致行动不便的老兵,已经提交了回归申请,渴望回到现实寻找失散多年的妻女。“难道我们就去告诉老王,告诉老李,告诉我弟弟他们,此路不通吗?指挥官在全帝国面前承诺过,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我们这些搞技术的,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零转向他,电子眼中冷静的光芒微微闪烁,仿佛在扫描对方激动的情绪数据:“承诺,需要建立在可行的现实基础之上。以我们目前掌握的技术和能力,‘回归’更像是一个基于美好愿望的概率游戏。所谓的‘机会’,其代价很可能是意识的彻底消散,或者变成无法思考的数据残渣。这与其说是‘回归’,不如说是一场以自身‘存在’为赌注的、胜率极低的豪赌。”
研究所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机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声。所有人都明白零陈述的是冰冷的事实,但情感上,谁也不愿意亲手去熄灭那些渴望归家者眼中最后的、微弱的光亮。那种无力感和道德上的重压,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就在这时,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来自研究所深处、被多重加密和能量屏障隔绝的密室内传来的独特信息流。那里存放着与织梦者核心碎片直接相关的最高机密实验数据、能量样本以及零与之进行深度交互的记录。
“或许…”零的眼中,原本平稳流转的数据流骤然加速,如同星河奔涌,“存在一条…风险系数相对较低的路径…”
他的话语到此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解释,而是直接转身,迈着精准而迅速的步伐,走向那间戒备森严的密室。曙光下意识地想跟上去询问细节,却被零抬起一只手,用一个简单而坚决的手势阻止了。
“我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单独分析织梦者意识碎片与虚拟世界底层代码交互时产生的一些…特异性共振数据。”零的声音透过即将关闭的密室门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这部分信息层级过高,存在认知污染风险,非授权接触可能导致意识紊乱。”
看着合金密室门在眼前无声滑合,将零的身影彻底隔绝,曙光和张研究员等人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他们知道零与织梦者碎片有着超乎他们理解的深层联系,掌握着涉及世界本源的权限和知识。但零这种时而出现的、近乎独断专行的行为方式,以及他话语中透露出的、远超他们理解范畴的危险性,也让这些致力于用理性和逻辑解决问题的科研人员,心中隐隐滋生出一丝不安与疑虑。
几天后,一个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平静傍晚,帝国以最高保密等级,悄然送走了第一批,也是在现有技术条件下,被迫成为最后一批的回归现实申请者。最终确定的人数,是十七人。其中包括了后勤部记录科的老王、技术员老陈,以及张研究员的那位弟弟。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送别的人群。整个过程在高度保密和星辰直属卫队的严密警戒下进行,地点设在现实交互研究所地下近百米深处、经过多重加固和屏蔽的核心传输大厅。
念雪归尘和面具亲自到场送行。站在观察廊道内,隔着厚重的透明防护壁,看着下方传输平台上那十七张或写满决绝、或难以掩饰忐忑、或眼中燃烧着最后希望火焰的脸庞,念雪归尘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他们中有兢兢业业、数十年如一日管理仓库的文职人员,有在帝国早期拓荒建设中流过血汗、身上带着旧伤的老兵,都是曾经为帝国运转贡献过力量的一份子。
“诸位同胞,”念雪归尘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频道,清晰地传入下方大厅,一如既往的沉稳,但若仔细分辨,能听出那深处隐藏的一丝沉重与无力,“帝国,尊重并扞卫你们追求根源与真相的选择。无论前路是星辰大海,还是荆棘密布,同庆城,群聊帝国,将永远是记录着你们印记的家园。如果…如果命运眷顾,希望你们能在那个我们诞生的世界,一切安好。”
他无法说出更多安慰或承诺的话语,因为前方是真正的、连零都无法完全窥探的未知。所有的祝福,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
老王代表十七位回归者,向着观察廊道的方向,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久久没有直起身。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明显的哽咽:“指挥官…面具大人…谢谢,谢谢你们…给了我们这群老家伙…一个选择的机会。帝国…保重!我们…绝不会忘记这里的兄弟姐妹,绝不会忘记…同庆!”
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仿佛害怕再多停留一秒,积攒的勇气就会消散。十七人依次转身,步伐或坚定、或蹒跚,却无一回头,毅然走进了那排散发着幽蓝光芒、结构复杂精密、宛如水晶棺椁般的意识传输稳定舱。厚重的舱门缓缓闭合,将他们的身影逐一吞没。紧接着,强烈的能量光芒从每一座传输舱内部迸发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厅,低沉的、仿佛源自世界底层的嗡鸣声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监测屏幕上,代表着十七个独立意识存在的生命信号与精神波动图谱,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逐一闪烁、减弱,最终彻底归于沉寂,消失在那片象征着未知的幽蓝光芒之中,踏上了无法预测、也无法回头的归途。
整个过程中,零始终没有露面。据负责协调的曙光说,他依旧将自己封闭在那间密室里,所有对外通讯均设置为静默状态,只有内部能量监测显示他正在进行着超乎想象的高强度意识运算。
这批回归者的离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并未在帝国表面激起巨大的浪花,官方保持了沉默,日常运转依旧。但这件事情本身,却在许多帝国成员的心底,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有人在私下里为离去者默默祝福,希望他们能得偿所愿;有人因他们的勇气而反思自身对“真实”的态度,信念更加坚定或产生了新的动摇;更多的人,则是更加珍惜眼前并肩作战的同伴和亲手建立的一切,将那份对“外面”的复杂情绪,转化为守护脚下这个“真实”家园的强大动力。
帝国的根基没有动摇,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微妙的氛围已然在无声中形成。每个人,无论选择留下还是曾经犹豫,都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所处的这个数据世界,并非永恒和唯一的归宿。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个关于“真实”与“归属”的终极答案,而这个答案,需要用自己的意志去书写。
回归事件过去一周后,那间紧闭的密室大门终于再次滑开。零从中走出,他的数据化身似乎比之前更加凝练,但眉宇间(如果那可以称之为眉宇的话)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实质的凝重。他没有停留,直接前往指挥塔,要求即刻面见念雪归尘和面具。
在高度隔音的指挥室内,零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电子眼中的光芒锐利如刀:“指挥官,面具,关于构建稳定回归现实通道的技术路径,我利用织梦者碎片提供的高维视角和底层权限,进行了超过一万三千种不同模型的深度推演和可行性验证。”
念雪归尘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结论如何?成功率能提升到可接受范围吗?”
“单纯从技术层面看,结论是肯定的。”零给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人振奋的数字,“通过精确引导织梦者碎片的本源能量,重构传输通道的稳定性矩阵,并优化意识剥离过程中的数据封装技术,理论上,可以将单次传输的成功率,也就是意识完整抵达彼端的概率,提升至百分之六十到七十之间。”
这个数字让念雪归尘和面具眼中都闪过希望的光芒。百分之七十,这已经是一个可以冒险一试的概率了!
然而,零紧接着的话,却像是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当头浇下:“但是,实现这个理论成功率,需要支付我们目前无法承受的代价,并且会引入不可控的巨大风险。”
“什么代价?什么风险?”面具急声追问,他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不祥的预感笼罩。
“代价主要有两个。”零的声音冰冷如铁,“第一,也是最具战略价值的损失:构建并维持这样一条相对稳定的通道,需要持续消耗织梦者碎片的核心本源能量。这种消耗是不可逆的,会极大加速碎片本身的能量逸散和结构崩解进程。这意味着,我们将很可能永久性地失去与织梦者文明最后意识残骸的联系。我们失去的不仅是一个强大的潜在盟友,更是对抗‘观者’和未来可能出现的‘虚无’威胁的、独一无二的知识宝库和力量源泉。”
他顿了顿,让这个沉重的信息被充分消化,然后抛出了更具毁灭性的第二个代价:“第二,也是更致命的风险:大规模、高频次、高强度的意识逆向传输操作,会在虚拟世界的底层信息海中产生极其剧烈和明显的‘信息涟漪’与‘规则扰动’。这种扰动,就如同在黑暗寂静的森林深处,点燃了巨大的、持续的篝火,或者敲响了洪钟。其‘信号’强度,几乎百分之百会被一直在外围监控的‘观者’系统捕捉并锁定。”
零的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念雪归尘和面具,语气斩钉截铁:“观者绝不会容忍他们视为‘实验场’和‘资产’的世界,出现如此大规模、不受控制的‘数据溢出’和‘变量逃逸’。一旦被他们确认情况,我们面临的将不再是之前那种试探性的渗透、诱导或局部破坏。届时,降临的将是雷霆万钧的、旨在彻底‘格式化’和‘清理’实验场的清除行动。以帝国目前的实力,在这种层级的打击面前,生存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指挥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零的分析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看似美好的可能性,露出了下面血淋淋的、残酷的现实。
“所以…你的最终建议是?”念雪归尘的声音干涩,他感到喉咙发紧,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立即无限期暂停,或者,至少将回归计划的规模严格限制在极个别、极端特殊的情况下,并采取最高级别的信息屏蔽措施。”零的建议毫无转圜余地,充满了理性的冷酷,“在帝国没有掌握足以对抗甚至威慑观者干预的绝对力量之前,大规模开启回归通道,无异于自取灭亡,是将整个帝国数十万意识置于绝境的鲁莽行为。我们应该立刻将最宝贵的资源、最顶尖的智慧、最核心的精力,集中在更具战略价值的方向上。”
“什么方向?”面具追问道,他感觉帝国的航船正站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岔路口。
“集中全力,消化、吸收、转化织梦者文明遗留的知识宝藏!”零的眼中迸发出锐利的光芒,那是属于科学家和战略家的狂热与冷静的混合体,“深化我们对这个虚拟宇宙底层规则、代码本质的理解和掌控能力。利用这些知识,系统性提升我们个体和整体的力量层级,优化我们的社会结构和技术体系。目标是:将这个由观者建造的‘囚笼’,改造成为我们能够真正自主掌控、自在生存、并能抵御外部威胁的‘诺亚方舟’和‘战略堡垒’!”
他转向念雪归尘,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指挥官,帝国的未来,真正的出路,不在于能送多少人‘回去’那个充满未知的现实,而在于能让所有选择留下的人,在这个我们存在的世界里,‘真正地、有尊严地、自由地活下去’!并且,要活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有一天,我们可以迫使‘观者’不得不坐下来,与我们进行平等的对话!甚至…拥有与他们抗衡的资本!”
零的话语,如同道道惊雷,在念雪归尘和面具的心中连环炸响。这无疑是一个比“回归现实”更加艰难、更加漫长,但也更加宏大、更具根本性的战略目标。它要求帝国放弃暂时的、满足部分个体需求的捷径,转而投身于一场关乎整体命运和长远未来的艰苦远征。
是继续投入巨大的、本已捉襟见肘的资源,去赌一个高风险、可能招致灭顶之灾的“回归”计划,满足少数人的愿望?还是果断搁置甚至放弃这条路径,集中一切力量,谋求在这个虚拟世界内部的根本性突破和长远发展,为全体成员争取一个真正自主的未来?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战略抉择,关乎帝国的存续,关乎每一个成员的命运。
念雪归尘缓缓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可以俯瞰大半个同庆城的落地窗前。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城市染上一层暖金色,训练归来的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民众在修缮一新的街道上行走,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嬉戏……这片他们亲手建立、承载了无数牺牲、泪水、欢笑与希望的土地,是如此的真实而鲜活。
暗流已然显现,裂痕需要弥合,而未来的道路,充满了迷雾与挑战。他,作为帝国的指挥官,必须在此刻,做出那个将影响深远的、最艰难的决断。
(第一百零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