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言推着自行车来到县医院,刚走到自己诊室所在的走廊,远远就看见门口的长椅上坐着几个人。
她正疑惑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有人候诊,还没等她掏出钥匙开门,一位穿着藏蓝色棉袄的妇人就急切地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您就是小沈医生吧?哎哟,可算等到您了!我们在这都等了好几天了!”妇人语气热络,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期盼。
沈慕言微微一怔,仔细看了看对方,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大娘,也不像是之前那位病人的家属。
她心下疑惑,面上却依旧保持着礼貌:“这位婶子,您是……找我有事?先进来说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钥匙打开诊室的门。
“哎,好好好!”妇人连忙点头,又猛地转过头,对着还坐在长椅上一对低着头的年轻夫妻,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斥道:“还傻坐着干啥?没看见沈医生都来了?还不快过来!”
沈慕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认出来,那对年轻夫妻正是之前来找她看过不孕症的王大壮和何小娟。
她对这对夫妇印象挺深,主要是当时何小娟压力很大,几乎不怎么敢抬头说话,王大壮又不相信自己有病,她给两人来了检查单子让他们去检查,这两人就没回来。
“原来是何同志你们。”沈慕言朝他们点了点头,侧身将三人让进诊室:“进里面说吧。”
诊室里还带着一夜未通风的淡淡消毒水味,沈慕言将随身背着的包放下,对显得有些局促的一家三口说道:“婶子,你们先坐一会儿,我换下衣服,洗个手。”
她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棉袄,总得换上白大褂才能开始工作。
王母闻言,脸上立刻又堆起略带些卑微的笑容,连连摆手:“哎,不着急不着急!沈医生您先忙,您先忙!我们等多久都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儿子儿媳在靠墙的长凳上坐下,自己却有些坐不住,眼神一直跟着沈慕言的身影转。
沈慕言走到帘子后面脱下棉袄,换上干净的白大褂,又仔细地用肥皂清洗了双手。
她能感觉到外面投来的充满期盼的目光,心里大致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看起来是王大壮被老母亲强拉着来的,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配合点儿。
沈慕言换好白大褂,洗净双手,用毛巾仔细擦干,这才步履平稳地走回诊桌前坐下。
她刚拿起钢笔,准备翻开病历本,王母就迫不及待地一屁股坐在了就诊的方凳上,身体前倾,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膝盖上,语气急切。
“沈医生,您快给他俩好好瞧瞧!看到底是谁的毛病,咱们赶紧治,花多少钱都行!”她说着,回头瞪了一眼磨磨蹭蹭的儿子和低眉顺眼的儿媳,又转回头对着沈慕言,脸上堆满恳求:“他俩结婚都四五年了,这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这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我们老王家可就大壮这一根独苗,不能断了香火啊!沈医生,您医术高明,一定得帮帮我们!”
王大壮被他妈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梗着脖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在母亲凌厉的目光下又憋了回去,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何小娟则把头垂得更低,手指紧紧绞着衣角,肩膀微微瑟缩,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千斤重担。
沈慕言将一家三口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明了。
她没有立刻接王母的话茬,而是先翻开病历本,找到之前寥寥数语的记录,语气平和地看向王大壮和何小娟:“王大壮同志,何小娟同志,我记得上次给你们开了检查单子,让你们去做个详细的检查。检查结果带了吗?我先看看结果。”
这话一出,王母立刻像是被掐住了嗓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王大壮更是直接把头扭向一边,闷声闷气道:“没……没去查。”
何小娟怯生生地抬了下眼,小声补充了一句:“他……他不肯去……”
沈慕言心中叹了口气,果然如此。她放下钢笔,目光平静看向王大壮:“王同志,生孩子是夫妻双方的事,科学检查是为了明确问题所在,对症下药,这不是丢人的事。盲目吃药或者只让一方检查,都是在浪费时间、金钱,更是耽误治疗。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王母见状,赶紧打圆场,带着埋怨又无奈的口气:“哎呀沈医生,您是不知道,这混小子轴得很!非说自己身体壮得跟牛似的,肯定没问题,死活不肯去检查,觉得丢人!这不,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给硬拉来的!要不麻烦您再给开个单子?”
沈慕言看着这一家子,尤其是王大壮那副梗着脖子,浑身写满抗拒的样子,心里明白,强行让他立刻去检查恐怕效果不佳。
她略一沉吟,将手中的钢笔轻轻放下,语气缓和了些许:“这样吧,检查单我待会儿就开。在去做检查之前,我再给你们俩都诊个脉,看一下身体情况,这段时间有没有变化。”
王母一听,连忙应着:“哎,好,好!都听沈医生的!”
她赶紧从方凳上起来,把位置让出来,自己退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
沈慕言先看向一直低着头的何小娟,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何同志,你先过来,把手放上来。”
何小娟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丈夫和婆婆一眼,这才慢慢挪到凳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将手腕放在脉枕上。她的指尖冰凉,微微发颤。
沈慕言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她的腕间,屏息凝神。
诊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几人略显紧张的呼吸声。片刻后,她松开手,温声道:“舌苔我看一下。”
何小娟依言伸出舌头。
沈慕言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了。
何小娟的脉象细弱,略显沉迟,舌质淡,苔薄白,是典型的气血亏虚、胞宫失养之象,加上长期精神压力,肝气也不畅。
但这并非绝对的不孕之症,好生调养,疏解心结,是有希望的。
“何同志身体底子有些弱,需要好好调理,放宽心很重要。”沈慕言简单说了一句,没有深谈,避免给她增加压力。
接着她看向王大壮:“王同志,该你了。”
王大壮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磨蹭着不肯动。
王母在一旁急得直瞪眼,压低声音催促:“你倒是快去啊!想让沈医生等多久!”
王大壮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来,一屁股坐下,粗声粗气地把手腕往脉枕上一搁,动作带着明显的抵触。
沈慕言并不介意,再次凝神诊脉。她的指尖感受着王大壮的脉象,起初神色平静,但渐渐地,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
这脉象……沉取涩而无力,尺部尤甚,再观其面色,虽看似红润,却隐隐透着一丝不健康的暗滞,舌苔也略显厚腻……
她收回手,目光平静地看向王大壮,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王同志,你的脉象显示,肾气略有不足,我建议,检查还是要做,我先给二位开个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