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劫瞳初睁,定星殿内的时空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那双倒映着世界生灭漩涡的眼眸,初时还有些许茫然与空洞,仿佛沉睡了万古的意识尚未完全找回锚点。但仅仅片刻,眼底的混沌光晕便骤然收缩、凝聚,化为两点冰冷、漠然、仿佛能洞悉万物终末的深幽。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磅礴的能量潮汐。林玄依旧静静地躺在玉池灵液之中,周身龟裂般的灰紫色纹路缓缓平复、隐没,只留下皮肤表面一层极其淡薄的、流动的混沌光晕。心脏处,那枚混沌劫晶的旋转已然稳固,每一次脉动,都引动着周遭天地元气以一种玄奥的韵律流转、归墟、再生。
他的苏醒,并非狂暴的力量宣泄,而是一种……存在本身对周围“劫数”与“异常”的重新定义与掌控。
目光缓缓转动,先是落在池边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却带着一丝奇异共鸣的赵元身上。林玄眼中混沌漩涡微微加速,仿佛在解析着什么。他看到了赵元体内那枚新生的、却布满细微裂痕、沾染了一丝顽固暗紫气息的元婴,看到了他识海深处被重重剑意与星力封锁、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波动的“魔种”,也看到了他手中紧握的、剑身流转着灰蓝金三色微光的“寂影”。
“寂灭……星辰……还有一丝……我的劫力?”低沉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的声音,从林玄喉间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质感。他抬起一只手,指尖一缕灰蒙蒙的混沌气流分离出来,如同拥有生命般,轻柔地探向赵元。
混沌气流触及赵元身体的刹那,赵元体内那濒临崩溃的元婴猛地一颤,表面的裂痕竟在混沌气息的滋养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开始弥合!那顽固的暗紫气息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啸,迅速退缩、淡化。识海中的“魔种”更是疯狂颤抖,封印锁链哗啦作响,将自身蜷缩到最深处,竭力掩饰存在。
“魔渊……往生教……信息毒素……寄生道基……”林玄的混沌劫瞳仿佛能直接读取赵元身体与神魂中残留的信息碎片,瞬间明了了许多事情。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混沌气流收回。“根基已损,魔种深植,需徐徐图之。”
他的目光随即投向殿外。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殿墙与层层阵法,直接“看”到了东南海面那狰狞的空间裂缝、污秽的召唤祭坛、以及正在惨烈厮杀的战场;也“看”到了岛屿各处燃起的战火、破损的阵法、陨落的修士。
混沌劫道法身,对“劫数”的感知远超寻常。
“归墟海眼之患未绝,魔渊裂隙又开……此界劫气,愈发深重了。”林玄低声自语,缓缓从玉池中坐起。灵液顺着他简朴的青衫滑落,滴入池中,竟发出奇异的、仿佛水滴落入空谷的回响。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迟缓,仿佛一具生了锈的精密器械在重新启动。但随着他坐起,周身那层淡薄的混沌光晕骤然变得清晰、浓郁,一股无形的、仿佛能令万物走向其既定终点的“场”,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
殿内,那些因之前战斗而散落的尘埃、崩碎的石屑、残留的细微能量余波,在这混沌力场的笼罩下,竟无声无息地化为最基础的粒子,继而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空气变得无比“洁净”,洁净到近乎“虚无”。
守护在殿内的数名星宫阵法宗师与医修,此刻才从林玄苏醒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感受到那股令他们道基都微微震颤的混沌力场,无不骇然变色,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纷纷躬身:“恭迎林供奉苏醒!”
林玄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大殿角落,那个被数重净化与封印阵法严密保护着的玉盒之上——里面盛放的,正是那块“辰粹”碎片。
他伸出手,虚虚一抓。
玉盒周围的重重阵法,在混沌力场的作用下,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消融,没有引起丝毫能量反噬。玉盒自动飞起,落入林玄手中。
打开玉盒,幽蓝的星辰核心碎片静静躺在其中,光芒略显黯淡,显然之前被研究消耗了不少力量。但林玄的混沌劫瞳注视下,碎片深处那最精纯的星辰本源与“希望”意念,依旧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清晰。
“星坠遗泽,纯净星火……正好。”林玄自语,指尖一缕更加凝练的混沌气流注入碎片之中。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黯淡的“辰粹”碎片,在接触到混沌气流的瞬间,仿佛干涸的大地得到甘霖,幽蓝的星芒骤然变得璀璨夺目!内部封存的微型星海疯狂旋转、扩张,散发出磅礴而温和的星辰生机!更有一丝纯净的、带着文明余火不屈意志的意念被激发出来!
混沌,并非只有毁灭与终结。它亦能包容、滋养、催化万物,使其走向其最“本质”或最“应有”的状态。此刻,林玄便是以自身初醒的、尚不完全的混沌劫力,暂时“催化”了“辰粹”碎片中沉寂的本源,使其短暂恢复到接近全盛的状态!
手握光芒大盛的“辰粹”碎片,林玄一步踏出玉池,身影已出现在定星殿门口。
殿外,广场上狼藉一片,残留的邪气仍在腐蚀地面。北辰真人等人正一边警惕四周,一边救治伤员,看到林玄出现,皆是精神大振。
“林道友!你终于醒了!”北辰真人激动上前,但感受到林玄身上那股与以往截然不同、更加深邃浩渺的混沌气息,又不禁顿了顿。
林玄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东南方向那映红半边天的战场与空间裂缝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绝对力量感:“情况我已知晓。魏公他们在正面牵制,裂缝与祭坛是关键。”
他举起手中光芒璀璨的“辰粹”碎片:“此物可暂时净化、稳固被污秽星力侵扰的阵法节点,并对那召唤祭坛有克制之效。北辰道友,你精通星辰阵法,持此碎片,率人前往大阵核心与几处紧要节点,协助稳定阵法,延缓崩溃。”
说着,他将“辰粹”碎片递给北辰真人。碎片入手,北辰真人顿感一股精纯浩瀚的星辰之力涌入体内,连番苦战的疲惫都消减了几分,更隐隐感到自身与碎星屿大阵的联系变得更加清晰敏锐。“明白!”
“凌霜长老,”林玄又看向刚刚从外围撤回、身上带着血迹与寒气的凌霜,“你率玄冰阁精锐,清理岛屿内部残存魔物与叛逆,尤其是几处可能隐藏的破坏节点,务必保证定星殿及后方稳定。”
“是!”凌霜简洁应下,眼中冰蓝光芒锐利。
林玄最后看向殿内:“赵元昏迷,但暂无性命之忧,留两人看护即可。其余人等,各归其位,救治伤员,巩固防线。”
命令清晰果断,瞬间理清了定星殿周围的混乱局面。众人领命,迅速行动。
而林玄自己,则再次抬头,望向东南海面,那最激烈的战场中心。他的混沌劫瞳中,倒映出那巨大的空间裂缝、污秽的召唤祭坛、以及正在祭坛周围若隐若现、气息格外强大的几道魔影。
“以魔渊之力强行撕裂并锚定空间,维持如此规模的通道,消耗巨大。那祭坛,既是召唤阵眼,也是通道的稳定器与能量来源。”林玄心中明悟,“欲闭其缝,先毁其坛。”
他身形一晃,没有施展任何华丽的遁光,只是周身混沌气流流转,整个人便如同融入空间本身,无声无息地自原地消失,下一刻,已然出现在定星殿上空百丈处。
从这里望去,整个战场的惨烈尽收眼底。
碎星屿的“周天星斗大阵”光幕已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海面上,魔物与魔修如同黑色的潮水,不断冲击着同盟修士以血肉构筑的防线。高空之中,魏公独战三名气息滔天的魔渊化神魔帅(通过祭坛降临的化身或投影),虽不落下风,却也难以脱身。凌霜、岩罡等元婴后期、巅峰的强者,也被数量相当的魔渊元婴魔帅死死缠住。
战况胶着,且对同盟极为不利。大阵随时可能彻底崩溃,一旦魔物主力登陆,碎星屿将陷入更加残酷的巷战与屠杀。
林玄的目光,穿越重重战团,牢牢锁定了空间裂缝中央那座暗紫色的庞大祭坛。祭坛周围,环绕着八根扭曲的、不断抽取虚空魔气与下方海水中血煞怨力的能量柱,柱顶各悬浮着一颗燃烧着暗红魔火的骷髅头骨。祭坛顶端,则是一个不断旋转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漆黑漩涡,正是空间裂缝能量最狂暴的出口。
在祭坛下方,海面之上,三道身影呈三角之势拱卫。居中者,是一个高达三丈、身披厚重骨甲、头生弯曲犄角、手持门板般巨斧的魁梧魔影,气息凶蛮暴烈,赫然是化神初期!左侧,是一团不断变幻形状、发出嗡嗡低语、仿佛由无数怨魂压缩而成的暗影;右侧,则是一个骑乘着骸骨飞龙、身披华丽但破败铠甲、手持长枪的骑士状魔影。后两者,皆是元婴巅峰!
这三大魔帅,显然就是守卫祭坛的核心力量。
林玄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他气息内敛,混沌力场笼罩周身,在混乱的战场能量流中毫不起眼。
但他混沌劫瞳的注视,却让那居中持斧的化神魔帅(暂称“巨斧魔帅”)心生警兆,猛地抬头,一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巨眼扫向林玄所在的方向。
“嗯?一个刚醒的、气息古怪的人族化神?”巨斧魔帅瓮声瓮气,声音如同岩石摩擦,“想偷袭祭坛?找死!”
他巨斧一挥,一道撕裂空间的暗红斧芒便隔空斩向林玄!同时厉喝:“魂蚀、骸龙,拦住他!不能让他靠近祭坛!”
那团变幻的怨魂暗影(魂蚀)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化作无数道无形的精神尖刺,如同暴雨般罩向林玄神魂!骑乘骸骨飞龙的骑士(骸龙)则沉默地一催坐骑,骸骨飞龙发出无声咆哮,载着他化作一道灰白流光,挺枪直刺林玄心口!
三大魔帅,联手合击!威势惊天!
林玄面色不变,面对这足以让寻常化神初期修士手忙脚乱的攻势,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五指张开,掌心向上。
没有复杂的法诀,没有玄奥的吟唱。
只有一句平静的,仿佛在陈述某种既定事实的低语:
“此间魔气、血煞、怨魂、骸骨……皆为劫灰,当……归墟。”
话音落下。
以他掌心为中心,一个微小的、缓缓旋转的灰蒙蒙混沌漩涡骤然浮现!
漩涡出现的刹那,那撕裂而来的暗红斧芒、无形的精神尖刺、以及挺刺而来的骸骨龙枪,仿佛同时撞入了一片无形的、绝对粘稠的“泥沼”!
斧芒迅速黯淡、崩解;精神尖刺无声消散;骸骨龙枪前刺的速度骤减,枪尖乃至骸骨飞龙与骑士的身上,开始浮现出灰色的、如同石质风化般的纹路!
不仅如此,方圆千丈之内,所有弥漫的魔气、血煞、怨念、乃至一些逸散的修士灵力残渣,都如同受到了无形召唤,疯狂地涌向林玄掌心的混沌漩涡!漩涡来者不拒,如同无底深渊,将这一切“杂质”与“异常”尽数吞噬、搅碎、化为最基础的混沌元气,然后……归于虚无!
这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净化”与“定义”!以混沌劫力,强行将这片区域的能量与物质,推向“归墟”的终局!
“这是什么力量?!”巨斧魔帅骇然失声,他感到自己劈出的斧芒如同泥牛入海,更可怕的是,自己与这片天地的魔气联系正在被迅速削弱!魂蚀发出的精神尖刺更是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终结之墙”,反噬自身,发出痛苦的嘶鸣。骸骨骑士的冲锋被强行迟滞,他与坐骑的骸骨之躯正在加速腐朽!
林玄一步踏出,身影已出现在骸骨骑士身前,右手依旧平举,掌心的混沌漩涡缓缓印向骑士胸口。
骸骨骑士眼中魂火疯狂跳动,想要格挡、想要闪避,但周身时空仿佛都被那混沌力场凝固,动作慢如蜗牛。
噗。
一声轻响。
混沌漩涡印在了骸骨骑士华丽的胸甲之上。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那坚固的、足以抵挡元婴巅峰全力一击的魔化胸甲,连同其后的骸骨之躯、骑士的魂火核心,如同被橡皮擦轻轻抹去的铅笔字迹,自接触点开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是破碎,不是融化,而是最彻底的——存在本身被“归墟”!
短短一息,威风凛凛的骸骨骑士连同其坐骑,便彻底化为虚无,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
魂蚀发出惊恐到极点的尖啸,再也不敢攻击,那团暗影疯狂收缩,就要遁入下方海水或空间裂缝。
“劫数已至,何处可逃?”
林玄左手并指,朝着那团收缩的暗影,虚虚一点。
一道灰蒙蒙的、细若发丝的混沌劫力,如同穿越了空间的距离,瞬间刺入暗影核心。
暗影猛地僵住,随即如同被投入火堆的蜡像,从内部开始融化、蒸发、消散,最后只留下一声戛然而止的凄厉余音,便彻底无踪。
弹指之间,两大元婴巅峰魔帅,灰飞烟灭!
巨斧魔帅看得肝胆俱裂!这是什么怪物?!这是什么力量?!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霸道、仿佛凌驾于常规法则之上的攻击方式!他甚至无法理解对方力量的本质!
逃!必须逃!祭坛可以再建,主上的任务可以再想办法,命只有一条!
他再也不敢恋战,甚至连狠话都不敢撂下,狂吼一声,周身骨甲爆发出刺目血光,竟是要不惜代价,燃烧魔躯本源,施展血遁秘术逃回空间裂缝!
然而,林玄的目光,已然转向了他。
那双混沌劫瞳,冰冷地倒映着巨斧魔帅惊恐逃窜的身影。
林玄并未追击,只是朝着巨斧魔帅逃遁的方向,以及更后方的暗紫色召唤祭坛,缓缓地……张开了双臂。
如同要拥抱这片污秽的天空与海洋。
低沉、古老、仿佛源自混沌初开的道音,自他口中缓缓吐出,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周遭天地的微微震颤:
“混沌……归墟……劫!”
刹那间!
以林玄为中心,方圆数千丈的天空与海面,骤然变得一片“浑浊”!并非物质的浑浊,而是法则层面的“混沌化”!所有颜色、光线、声音、能量流动……都失去了原本的秩序与界限,变得模糊、混乱、交织在一起!
而在这片“混沌领域”的核心,那暗紫色的召唤祭坛,以及正在逃向它的巨斧魔帅,首当其冲!
祭坛周围那八根能量柱剧烈震颤,顶端的魔火骷髅头骨纷纷炸裂!祭坛本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的亵渎符文大片大片地熄灭、崩解!顶端那旋转的漆黑漩涡,更是开始扭曲、变形,极不稳定!
巨斧魔帅的血遁光华,在闯入这片“混沌领域”的瞬间,便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黯淡,速度骤降!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的魔气正在疯狂流逝,被周围无处不在的混沌之力同化、归墟!甚至连他的魔魂、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迟滞,仿佛也要被拖入那永恒的“终结”!
“不——!!主上救我!!!”
他发出绝望的嘶吼,拼命挣扎,却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林玄面色平静,双臂缓缓向内合拢。
随着他的动作,那片笼罩天海的“混沌领域”开始向内收缩、挤压!目标直指空间裂缝与召唤祭坛!
他要以这初醒的、尚不完全的混沌归墟之力,强行……闭合这道魔渊撕裂的伤口!将这座污秽的祭坛,连同其守卫者,一同……葬入归墟!
远处,正在激战的魏公、凌霜等人,乃至无数魔渊魔物与修士,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骇然望向这如同神迹(或魔迹)般的景象!
混沌再临,劫力初鸣。碎星屿的命运天平,似乎在这一刻,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