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笙的脚步钉在甲板上。他缓缓转过身,面朝着那片无边无际的漆黑海面,咸涩的海风刀割般刮过脸颊。
他沉默地从口袋里摸出第二根烟点燃,然后凝视着那片黑暗的海面,仿佛那片海面上隐藏着他所有的答案。
“你到底想怎样,林泽安。”赵云笙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低沉和沙哑,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
林泽安并未回答,只是无声地踱到他身侧,站定。
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与他一同面向那片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沉默在风雪的呼啸中蔓延。
“你是个聪明人,赵云笙。”林泽安终于开口,声音在海风中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如同在安抚一头受惊的困兽,“东城项目,我确实有推动,但不全是为了商业。”
赵云笙猛地侧过头,锐利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打在林泽安的脸上,试图穿透那副精心维持的平静面具。
两人的视线在昏暗中激烈碰撞,一个充满质疑的冰寒,一个则是深潭般的莫测。
“那是为什么?”赵云笙的声音依旧冷硬,没有丝毫松动,每一个音节都敲打着不信任的警钟。
林泽安没有移开目光,反而更深地凝视着赵云笙的眼睛,缓缓说道:“为了我们曾经的回忆,也为了……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击中了赵云笙的内心。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颤,夹着的香烟剧烈抖动了一下,一截灰白的烟灰无声飘落,瞬间被狂暴的海风卷得无影无踪。
赵云笙像是被烫到般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胸腔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抗拒:“我们之间没有回忆。”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冷漠,像那片漆黑的海面一般,没有一丝温度,“也不存在机会。”
林泽安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低笑:“无妨。就算剥开这些,还有风月可谈。”他逼近半步,气息混着雪茄味,“我试过别人,都不行。只有那晚你给的滋味,蚀骨难忘。”
赵云笙的脑海深处,蓦地闪过一张清冷疏离的脸——李言之。那个对情事兴致缺缺却执意要他的人。
赵云笙自认在性爱方面相当有技巧,然而在李言之身上,他却遭遇了滑铁卢。
然而,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这种近乎“服侍”的状态。
除了旧识的情谊,赵云笙内心深处始终盘踞着一个模糊的念头:李言之对他好,是那种润物无声、恰到好处,且从不打扰他核心世界的好。
“需要考虑这么久?”林泽安的指节敲击栏杆,“明天太阳升起时,星辉地产或许就会有转机。而今晚…”他望向漆黑的海平面,“至少能换一场痛快。”
海风骤然加剧,掀起赵云笙大衣的下摆,发出猎猎的悲鸣,仿佛是他内心挣扎的具象。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大衣,指间那点微弱的火星顽强地燃烧着,终于燃到了尽头,灼痛了指尖。
他猛地将烟蒂在栏杆上摁熄,火星迸溅,瞬间湮灭在黑暗里。
“这些年,我见过太多诱惑了。”赵云笙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有时真想放纵自己,不管不顾地沉下去,一了百了。”
他忽然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不再看林泽安,而是投向远处航船孤寂的灯火:“可我舍不得糟蹋这双手——”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着指节与掌纹,
“它还能画出让盛世挺直脊梁的图,还能……守住一点不想被弄脏的东西。”
林泽安的面具骤然龟裂:“不必找这些冠冕堂皇借口!”他猛地转身,西装下摆划出凌厉的弧线,“你会后悔的。”
甲板重归死寂。赵云笙凝视着那人消失的转角,将烟蒂弹进翻涌的墨浪。
……
套房内,只余吧台一盏孤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赵云笙斟了半杯红酒,深宝石红的液体在郁金香杯中徒劳地打着旋,映着他疲惫的倒影。
赵云笙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他看了一眼腕表,时针指向凌晨一点。
但他却毫无睡意。
他有些疲惫地坐在沙发上,身体向后靠去,手缓缓地盖在眼睛上,仿佛想要遮挡住那股涌上心头的疲惫和无奈。
林泽安竟然是李氏集团的特别顾问,这意味着他在李氏集团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李氏集团旗下的星辉地产,于盛世而言,恐怕没什么希望了。
所有生机被林泽安轻飘飘掐灭。明明只需一夜沉沦。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幽灵般的光。他在五人小群发出讯息:“醒着的吱声。”
沈杰希的回复弹得飞快:“在!这个点你在哪呢?”
赵云笙拍下舷窗外月光劈开的海浪。照片里墨蓝的海面泛着碎银,像打翻的珠宝盒。
他将照片甩进群里,回复得不紧不慢:“公海。具体经纬度……未知领域。”
沈杰希看到照片后,好奇地问道:“干什么去了?多久?”
“明日靠岸。”赵云笙端起手边的威士忌杯,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间,瞬间燃起一道火线,从咽喉一路灼烧到胃底,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刺激感。
沈杰希发来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表情,配着跳跃的蜡烛:“下周我生日趴!老规矩,必须灌醉你!不醉不归!”
赵云笙盯着屏幕,指尖微动:“未必赶得回,要出差。”
对面沉默了几秒,才跳出一条带着明显失落但还是强撑的语气:“行吧……大忙人。你那边也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我先撤了。”
赵云笙盯着“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消失,空落感如潮水漫上胸口。
他原本……是希望沈杰希能多陪他聊一会儿的,哪怕只是毫无意义的斗嘴,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结束了对话。
“不陪我?”
屏幕沉寂下去,再无回应。
赵云笙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他这才缓缓起身,脱掉了身上那件厚重的大衣,然后又解开了西装的扣子,将其随意地扔在一旁。
走进浴室后,温热的水流从花洒倾泻而下,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和冰冷的肌肤。
水流顺着肌肉的线条滑落,带走了一些表面的疲惫,却冲刷不掉心底的沉重。水汽氤氲中,他闭着眼,任由水流冲击着后颈。
擦干身体,换上柔软的丝质睡衣,带着一身湿气走出浴室。
就在他走向床边时,吧台上那部刚刚陷入沉寂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一小片幽光。
赵云笙脚步一顿,折返回沙发坐下。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自李言之的消息,只有简洁的两行:
“出事了?还是项目不顺?”
那平淡的语句,却瞬间划开了他层层包裹的心防,直指核心——他似乎总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心事。
水珠从发梢滴落屏幕。赵云笙鬼使神差地打字:“李言之,我当牛郎够格吗?”
消息送达的瞬间,对话框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那行小字固执地闪烁着,持续了整整十秒——
漫长到足以让赵云笙清醒过来,并为自己荒唐的提问感到一丝荒谬的羞耻。
终于,回复来了,简短得只有两个字:“不要。”
赵云笙喉间溢出声短促的嗤笑。
“认真的。今晚差点卖了自己。”他按下发送键。
这一次,回复快得像早已等在对话框里:
“那就标个天价。”
“贵到全天下没人买得起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