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砸在落地窗上,像无数只急躁的手在拍门。傅聿深坐在书桌后,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三厘米处,已经僵了快十分钟。
桌上的文件堆得像座小山,最上面那页的签字栏空着,他却连握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中央空调的暖风开到了26度,他的后颈却始终浸着一层凉意——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寒,从十年前父母在车祸现场被白布盖住时,就没散过。
玄关处传来轻响,不是钥匙转动的声音,是裴星冉惯常的轻叩,三下,不轻不重,带着种让人没法拒绝的柔和。傅聿深没抬头,喉结动了动,没应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点湿冷的雨气,还有股淡淡的姜香。一只素白的手把托盘放在桌角,瓷杯和托盘碰撞发出轻响,像颗石子投进他沉寂的心里。
“傅总,先喝口热的吧,姜茶,我加了点红糖,不辣。”裴星冉的声音裹着暖意,比空调风实在多了。
傅聿深终于抬眼,视线落在她挽起的袖口上——白皙的手腕上沾着点褐色的糖渍,应该是冲茶时溅到的。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谁让你过来的?”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凉,手指却不自觉地往那杯姜茶的方向挪了挪。林舟明明跟他保证过,会把裴星冉留在公寓别过来,这丫头总有办法突破他的防线。
裴星冉没接话,伸手把文件往旁边拨了拨,腾出块地方放托盘:“林助理说你从下午到现在没吃东西,我炖了点莲子羹,配姜茶正好去寒。”她说话时弯腰,发梢扫过桌面,几缕碎发沾在了杯壁上。
傅聿深的呼吸顿了顿。他见过太多想攀附他的女人,她们会精心打扮,说话滴水不漏,连递咖啡的姿势都练过千百遍。可裴星冉不会,她会带着糖渍的手腕,会让碎发沾到杯子上,会像在自己家一样收拾他的书桌。
“我没胃口。”他把视线抽回屏幕,指尖按在回车键上,却没按下去。屏幕上的报表数字开始模糊,鼻尖萦绕的姜香越来越浓,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她常用的洗衣液味道。
裴星冉没走,就站在书桌旁,安静地看着他。她知道傅聿深的规矩,没他的允许不能乱碰他的东西,就只是站着,像株默默扎根的植物,在他这片荒芜的心里,悄悄冒了芽。
过了五分钟,傅聿深终于承认自己没法集中精神。他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金属外壳碰撞的声音让裴星冉下意识缩了缩肩膀。他看见她眼里的慌乱,心里莫名一紧,语气软了半分:“很晚了,回去。”
“你没喝姜茶。”裴星冉指着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眉头皱了皱,“你昨天就咳嗽了,再淋雨着凉,明天的会怎么办?”
傅聿深愣了愣。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昨天咳嗽了,这丫头却记着。他抬眼看向她,路灯的光透过雨幕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睫毛上还沾着一粒细小的雨珠,像颗碎钻。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别开脸,却看见桌角那碗莲子羹——炖得软烂的莲子浮在琥珀色的糖水里,上面还撒了几粒枸杞,是他小时候妈妈常做的样子。
心脏突然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他吸气都发紧。十年了,除了老宅的张妈,没人知道他喜欢这样炖莲子羹。他上次跟裴星冉提过一句,还是三个月前在老宅吃饭时,随口抱怨了句外卖的莲子太硬。
裴星冉见他盯着莲子羹出神,悄悄往他身边凑了凑:“我炖了快一个小时,应该和张妈做的差不多……”
她的话没说完,傅聿深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转身就想往露台走——他需要透气,需要逃离这突如其来的暖意,那会让他想起父母葬礼上的白菊,想起医院走廊里冰冷的消毒水味。
可刚走两步,手腕就被人拉住了。裴星冉的手很小,力气却不小,指尖带着姜茶的温度,烫得他猛地回头。
“傅聿深,你能不能别总躲着我?”裴星冉的眼睛红红的,像被雨水打湿的兔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不能一直把自己关起来啊。”
傅聿深的喉结滚得厉害,他想甩开她的手,想说“你懂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看见她因为用力,指节都泛了白。这双手昨天还在给他包伤口——他早上拆快递时被美工刀划了道口子,她蹲在他脚边,小心翼翼地涂碘伏,眉头皱得像自己受了伤。
“放手。”他的声音低得像闷雷,却没真的用力挣开。
裴星冉不仅没放,反而往前迈了一步。她比傅聿深矮大半个头,抬头看他时要微微踮脚,呼吸里的姜香喷在他的下巴上:“我不放。傅总,你看看我,我不是那些想从你这捞好处的人,我就是……”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踮起脚,从背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傅聿深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活了三十岁,除了母亲,从没被人这样抱过。裴星冉的个子不高,下巴刚好抵在他的后背,呼吸带着温热的水汽,透过衬衫渗进来,烫得他脊椎都在发颤。她的胳膊很细,环在他腰上时,还轻轻收了收,像怕他跑掉。
“我就是想告诉你,”裴星冉的声音闷在他的后背,带着点鼻音,“以后别一个人扛着了。你看你,明明冻得手都凉了,还硬撑着看文件。以后,我做你的色彩,行不行?”
“色彩”两个字像道惊雷,劈得傅聿深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的世界从十年前就变成了黑白色。父母的照片是黑白色,葬礼上的花圈是黑白色,连他穿的衣服,常年都是黑白灰。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彩色是什么样子,可此刻,裴星冉的体温透过后背传过来,带着姜茶的甜香,带着栀子花香,突然就有了颜色——是暖黄色的,像小时候妈妈在厨房炖莲子羹时,窗外的夕阳。
一种陌生的情绪从心脏深处涌出来,慢慢漫过四肢百骸。不是烦躁,不是痛苦,是暖的,软的,像冬天揣在兜里的暖手宝,烫得他眼眶都发涩。他想推开她,手臂却重得抬不起来;想骂她不懂规矩,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脑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冰冷的机械音——
【检测到宿主强烈情感共鸣,符合升级条件。系统升级中……10%…50%…100%。】
【升级完成,解锁新功能:情绪共享(初级)。当前可共享范围:直系接触者,共享强度:30%。】
傅聿深猛地回神,下意识想挣开裴星冉。
这个系统是他十八岁生日时突然出现的,陪了他十二年。它能分析数据,能预测风险,能帮他在商场上所向披靡,却从没提过“情感共鸣”,更没解锁过这种莫名其妙的功能。
裴星冉被他挣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稳住身形,抬头看他时,眼里满是错愕:“傅总?”
傅聿深的胸口还在起伏,他盯着裴星冉的眼睛,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破绽。是她搞的鬼?还是系统出了问题?他伸手想碰她的肩膀,指尖刚碰到针织衫,脑子里就又响起一阵提示音——
【检测到直系接触,情绪共享已激活。接收接触者情绪:担忧(强度40%)、委屈(强度20%)、困惑(强度30%)。】
傅聿深的指尖猛地顿住。
他真的感觉到了——不是猜的,是实实在在的情绪涌进脑子里。那股委屈像小羽毛在挠心,还有担忧,像细线缠在心脏上,轻轻拽着疼。这不是他的情绪,是裴星冉的。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都在发颤,“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裴星冉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啊,傅总你是不是太累了?发烧了吗?”她的指尖带着凉意,碰到他额头时,傅聿深的身体又是一僵。
【接收接触者情绪:关切(强度50%)、紧张(强度20%)。】
机械音再次响起,和裴星冉眼里的关切完美重合。傅聿深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书桌,文件散落一地,发出哗啦的声响。
裴星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蹲下去捡文件:“傅总,你别急啊,我捡就是了。”
傅聿深看着她蹲在地上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系统还在不断提示,他能清晰地捕捉到裴星冉的情绪——捡文件时的慌乱,看到他脸色难看时的担忧,还有刚才被他推开时的委屈。这些情绪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他包裹在中间,让他喘不过气。
他一直靠系统分析人心,可现在,他不用分析了,就能直接感受到别人的情绪。这对他来说,是恩赐还是麻烦?尤其是这种情绪来自裴星冉——这个总能轻易打破他防线的女人。
“别捡了。”傅聿深的声音沉得厉害,“你回去。”
裴星冉捡文件的手顿住,慢慢站起来,手里还攥着一张散落的合同:“傅总,你是不是讨厌我刚才抱你?我跟你道歉,我不该没经过你同意就……”
“不是。”傅聿深打断她,视线落在她攥着合同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心里的不安,像惊弓之鸟一样。他别开脸,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只是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裴星冉沉默了几秒,把合同放在书桌上,又把那杯姜茶往他面前推了推:“姜茶快凉了,喝了再休息。莲子羹我放保温盒里了,在玄关柜上,你半夜饿了热一下就能吃。”
她说话时很轻,没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往门口走。走到玄关时,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傅聿深,不管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想做你的色彩,不是玩笑。”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雨气,也带走了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傅聿深站在原地,脑子里的机械音终于停了,可裴星冉的情绪还残留在他心里——那股执着的关切,像温水一样,慢慢浸着他的心脏。
他走到桌前,端起那杯姜茶。茶还是热的,暖意从指尖传到心脏,驱散了些许寒意。他喝了一口,甜中带点姜的辛辣,和小时候妈妈做的味道很像。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林舟打来的。傅聿深接起电话,还没说话,就听到林舟急促的声音:“傅总,不好了!当年给夫人治病的那个医生,我们查到他的下落了,可他昨天刚出了车祸,现在在重症监护室!”
傅聿深手里的茶杯猛地顿住,滚烫的茶水溅到指尖,他却没感觉到疼。十年了,他找了那个医生十年,就是想知道当年父母的车祸到底是不是意外,想知道母亲的病是不是有别的隐情。可现在,人找到了,却成了重症监护室里的未知数。
“地址发我。”傅聿深的声音冷得像冰,刚压下去的烦躁和痛苦又涌了上来,尖锐地扎着他的太阳穴。
挂了电话,他抓起外套就往门口走。经过玄关柜时,他看到了那个保温盒——米白色的,上面印着个小小的太阳图案,是裴星冉常用的那款。他的脚步顿了顿,伸手打开保温盒,莲子羹还冒着热气,甜香扑面而来。
【检测到宿主强烈情绪波动:烦躁(强度60%)、痛苦(强度50%)、急切(强度70%)。】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傅聿深突然想起刚才和裴星冉接触时的感觉。如果情绪能共享,那他现在的痛苦,会不会也能被别人感受到?
他正愣神,手机又亮了,是裴星冉发来的微信:“雨下得大,开车慢点开。要是有急事,记得告诉我,别一个人扛着。”
傅聿深看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回。他能想象到裴星冉发信息时的样子,肯定是抱着手机,皱着眉头,心里满是担忧。那股担忧的情绪,好像透过屏幕传了过来,轻轻抚平了他心里的尖锐。
他关了保温盒,放进外套口袋里,转身推开门冲进雨里。雨砸在脸上,冰凉刺骨,可口袋里的保温盒却带着暖意,像裴星冉刚才环在他腰上的温度。
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林舟早就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叠资料:“傅总,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能不能醒过来还不一定。这是我们查到的资料,那个医生当年离职后,就去了南城,好像一直在躲着什么人。”
傅聿深接过资料,刚翻了两页,就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担忧情绪。他猛地抬头,看见走廊尽头,裴星冉正站在那里,手里攥着一把湿漉漉的伞,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打湿了。
她怎么会来?
裴星冉也看到了他,快步走过来,从包里拿出条干毛巾递给他:“我看你没回微信,就问了林助理地址。你脸色太难看了,先擦擦吧。”
傅聿深没接毛巾,盯着她的眼睛:“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要来的。”裴星冉把毛巾塞进他手里,“我知道你找这个医生找了很久,现在他出事了,你肯定很着急。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陪着你总好点。”
【接收接触者情绪:担忧(强度80%)、坚定(强度40%)、心疼(强度30%)。】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傅聿深手里的毛巾掉在地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心疼”这种情绪,不是他的,是裴星冉的。那股心疼像温水一样,裹着他冰冷的心脏,让他眼眶发热。
重症监护室的灯突然灭了,医生和护士推着仪器跑了出来。傅聿深猛地冲过去,抓住医生的胳膊:“他怎么样?”
“病人情况突然恶化,正在抢救!家属请在外面等!”医生甩开他的手,冲进了抢救室。
傅聿深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十年的追查,难道就要这样功亏一篑?父母的死因,难道永远都是个谜?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裴星冉站在他身边,手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带着坚定的力量:“傅聿深,别慌。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傅聿深低头,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很小,却很有力,指尖的温度像一道光,刺破了他心里的黑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坚定,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不至于倒下。
【接收接触者情绪:坚定(强度60%)、安抚(强度50%)、陪伴(强度70%)。】
机械音还在响,可傅聿深却突然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情绪共享功能,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抢救室的灯还亮着,雨还在下,可傅聿深握着裴星冉的手,却第一次觉得,他的世界里,除了黑白色,好像真的要多出一抹暖黄的色彩了。只是他不知道,这抹色彩背后,藏着的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更大的谜团——比如,这个系统为什么会突然升级,为什么偏偏在他和裴星冉拥抱时激活了情绪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