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九曲沟的回响
离开那临时的避难凹洞，重新踏入蛇肠谷的腹地，光线虽然比“一线天”内充足，但气氛却更加诡谲。晨曦难以完全穿透高耸崖壁的阻隔，只在谷底投下大片大片冰冷的阴影。这里的地形正如小武所描述的“九曲沟”，狭窄的通道并非笔直，而是如同巨蟒扭动的身躯，在嶙峋的怪石与枯死的、形态扭曲的树木间蜿蜒迂回。地面布满了被山洪冲刷得光滑无比的鹅卵石和深及脚踝的、浑浊冰冷的积水，行走起来比之前更加艰难湿滑。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苔藓、腐烂物和淡淡铁锈的腥气愈发浓重，涂抹在衣物和武器上的草药汁液散发出的刺鼻气味与之混合，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异味道。但这味道似乎真的起到了某种作用——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再遭遇昨夜那种恐怖的掘地怪物。只是，这种暂时的“安全”反而加重了心理的负担，谁也不知道，这寂静的、只有流水声和风声的曲折沟壑里，是否潜藏着更深的危险。
林枫走在最前面，他的步伐比昨日更加谨慎。消防斧握在手中，涂抹了草药的斧柄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前方每一个拐角，每一处岩石的阴影，每一丛枯死的灌木。耳朵则捕捉着除了水流和风声之外，任何一丝不自然的声响——碎石滚动、枯枝断裂、或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指甲刮擦岩石的声音。
小武紧跟在他身后，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他手中的木棍尖端同样涂满了草药汁，被他死死攥着，指节发白。他不时地回头看看后面的苏婉清和秦雪，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苏婉清几乎承担了秦雪大部分重量。秦雪的左臂被布条牢牢固定在身前，右手拄着一根相对结实的树枝，但每一步迈出，身体的重心转移都会牵扯到左肩的伤口，带来一阵阵让她眼前发黑的剧痛。她的脸色比早晨更加苍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呼吸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变得短促，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山谷间的湿气，让她的发丝紧贴在脸颊上。但她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将身体的更多重量倚向苏婉清，努力跟上队伍的速度。
林小雨走在苏婉清另一侧，她不再仅仅抓着衣角，而是用自己瘦小的肩膀，努力分担着苏婉清搀扶秦雪的部分压力，尽管那点力量微不足道，却让苏婉清心中温暖。小姑娘的目光同样警惕，只是眼中少了几分昨日的纯粹恐惧，多了些与年龄不符的坚忍。
队伍在“九曲沟”中缓慢而沉默地前进。脚下湿滑的石头和冰冷的积水不断消耗着他们的体力和体温。每一次拐弯，视野都会变得极其有限，前方可能是一堵突兀的岩壁，也可能是一条更狭窄的分岔，未知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前方出现一个接近九十度的急弯，拐角处堆叠着几块巨大的、崩塌下来的岩石，几乎堵塞了大半通道，只留下一条需要侧身才能通过的缝隙。缝隙后面，光线似乎更加昏暗。
林枫在拐角前停下，抬手示意后面的人止步。他侧耳倾听，除了呜咽的风声和缝隙后隐约传来的、更响亮的流水声，并无其他异状。但他没有贸然通过，而是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用力扔向拐角后的缝隙。
石头撞击在岩壁上，发出清脆的“咚”的一声，随后是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渐渐消失。
没有预想中的嘶吼或扑击。
林枫略微松了口气，但警惕未减。“我先过，小武跟上，确认安全后你们再过来。”他低声吩咐，然后侧身，小心翼翼地挤进了那条狭窄的缝隙。
缝隙很短，只有两三米。挤过去后，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个相对宽阔的“壶腹”状地带，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大小。两侧崖壁向内凹进，形成一个天然的半封闭空间。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侧崖壁下方，有一个黑黢黢的、直径约有一米多的洞口，洞口边缘异常光滑，像是被什么东西经常摩擦，一股更浓郁的、带着土腥和腐烂气息的风正从洞内缓缓吹出。洞口前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细碎的、惨白色的骨头，看形状有动物的，也有……几块疑似属于人类的指骨和碎裂的头骨。
而在洞口的另一侧，靠近崖壁的角落，竟然堆着一些人工痕迹明显的东西：几个破烂不堪的帆布背包，几个锈蚀的空罐头盒，甚至还有一把完全锈死、枪管都弯曲了的猎枪。
显然，这里曾经有人停留过，或者说……遭遇过什么。
林枫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立刻打出危险的手势，示意正要跟进来的小武放缓动作。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幽深的洞口，消防斧微微抬起。
小武挤过来，看到洞口和地上的白骨，吓得差点叫出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脸色煞白。
就在这时，苏婉清搀扶着秦雪，也艰难地侧身挤过了缝隙。看到眼前的景象，苏婉清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将秦雪和林小雨往自己身后拉。秦雪虽然虚弱，但看到那洞口和散落的人骨时，眼神也骤然锐利，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树枝。
“退出去！快！”林枫当机立断，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紧迫感。这个洞穴，还有洞口那些痕迹，无不昭示着这里是那种掘地怪物的巢穴之一，或者至少是它们频繁活动的区域！那些遗留的背包和枪支，很可能就是之前不幸的幸存者留下的遗物。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原路退回时，那个幽深的洞口内，毫无预兆地传来了声音！
不是嘶吼，也不是爬行声，而是一阵极其轻微、仿佛金属摩擦岩石的“咔啦……咔啦……”声，断断续续，由远及近！
有什么东西，正从洞的深处往外爬！
“来不及了！”林枫眼神一厉，迅速扫视周围。退回狭窄缝隙需要时间，而且在那里面根本无法战斗！“到那边岩壁下！背靠岩石！”
他指着远离洞口、另一侧向内凹进的岩壁。那里空间相对狭小，但至少背后安全，只需要面对前方的威胁。
众人没有犹豫，立刻向那边移动。秦雪几乎是被苏婉清和林小雨半拖半抱过去的。林枫和小武则迅速将地上那几个破烂背包和杂物踢到一边，清理出战斗空间。
“咔啦……咔啦……”
摩擦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洞口处，首先探出来的，是一只覆盖着黑灰色短毛、指骨粗大、指甲尖锐如钩的怪异前肢！紧接着，一颗比例失调、有着绿色幽光眼睛的脑袋，缓缓从黑暗中探出！
又是那种怪物！而且看起来体型比昨夜那只更大一些！
它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活物气息，绿色的眼珠立刻锁定了岩壁下的五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嗬嗬”声。
然而，就在林枫准备迎击，所有人都绷紧神经的时候，那怪物却并没有立刻扑上来。它的鼻子在空气中剧烈地抽动了几下，似乎闻到了他们身上涂抹的刺鼻草药味。它那绿色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明显的厌恶和迟疑？它停在洞口边缘，焦躁地用爪子刨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却似乎有些忌惮，不敢轻易靠近。
“它怕这味道！”小武又惊又喜地低呼。
林枫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洞口的摩擦声并没有停止！第二只、第三只同样覆盖黑灰色短毛的前肢和头颅，紧接着从黑暗中探了出来！片刻之后，竟然有四只形态相似的掘地怪物，挤在了那个并不算特别宽敞的洞口，八点幽幽的绿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地盯着他们，喉咙里滚动着此起彼伏的低吼。
它们似乎被草药气味所阻，但显然并未放弃。饥饿和攻击本能，正在与对陌生刺鼻气味的厌恶对抗着。双方在相距不到十米的距离上，形成了短暂而危险的对峙。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枫的后背。一只怪物尚且需要小心应对，四只……而且是在这种相对开阔（对怪物而言）的地形，他们还有重伤员！
秦雪靠坐在岩壁下，右手紧紧攥着树枝，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冷静得可怕。她迅速评估着局势，低声道：“不能硬拼……找机会退……”
苏婉清则紧紧护着林小雨，目光不断在怪物群和他们来的那个狭窄缝隙之间移动。缝隙是他们唯一的退路，但想要安全退过去，必须有人断后，而且不能引起怪物的集群冲锋。
空气凝固了，只有怪物们焦躁的低吼和爪子刮擦地面的声音，以及众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一直死死盯着怪物、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的小武，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哆嗦着嘴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火……李叔说……这些东西……怕火……”
火！
林枫眼神猛地一亮！对了，昨夜小武也曾提到，荒村祠堂里，李叔扔出的火把曾让怪物躲闪！这些长期生活在地下黑暗环境中的东西，视觉可能退化，但对光和热，尤其是火焰，很可能有天生的恐惧！
可是，哪里来的火？他们身上没有现成的火把，打火机燃料也几乎耗尽，点燃衣物？在这种潮湿环境下，而且他们衣物本身也浸了草药汁液，能否迅速点燃且持续燃烧都是问题。
四只怪物似乎失去了耐心，它们低吼着，开始试探性地向前挪动，最前面那只甚至用爪子挑起地上的一块碎石，朝他们扔了过来！虽然准头很差，但这无疑是一个进攻的信号！
危机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枫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地上那把锈死的猎枪和旁边几个空罐头盒上。一个极其冒险的想法，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他的脑海。
“小武！把那个铁罐头盒踢过来！快！”林枫低吼道，同时猛地将自己背包里最后小半瓶预备饮用的、相对干净的泉水倒掉，将空塑料瓶迅速撕开。
小武虽然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地照做，用脚将一个锈蚀的、扁平的椭圆罐头盒踢到林枫脚边。
林枫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他捡起罐头盒，将自己背包侧袋里一直小心保存的、最后一点点从防空洞带出来的工业润滑油（原本用于保养工具）全部倒了进去！然后，他将撕开的塑料瓶碎片塞进油里，用打火机猛地一燎！
“轰！”
一小团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在扁平的罐头盒里升腾起来！虽然不大，但在昏暗的峡谷中，却如同一盏夺目的信号灯！
火焰升起的刹那，那四只原本蠢蠢欲动的掘地怪物，如同被灼伤般猛地向后缩去，齐齐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嘶叫！它们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明显的恐惧和慌乱，纷纷抬起前肢遮挡那令它们厌恶的光芒，焦躁地在洞口边缘打转，却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走！慢慢后退！别转身！盯着它们！”林枫低喝道，他单手举着那个简易的、燃烧着的“油灯”，另一只手紧握消防斧，缓缓向那个狭窄的缝隙退去。
苏婉清立刻搀扶起秦雪，林小雨紧紧跟上，小武也慌忙后退，五人保持着面对怪物的姿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缝隙挪去。
火焰在罐头盒里噼啪燃烧，散发着热量和光线，也散发着润滑油燃烧产生的黑烟和刺鼻气味。这光芒和气味，如同无形的屏障，将四只凶恶的怪物牢牢阻挡在十米之外。它们不断嘶吼，用爪子疯狂刨地，却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十米，八米，五米……距离缝隙越来越近。
秦雪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全凭苏婉清的支撑才能移动，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苏婉清自己也到了极限，汗水迷了眼睛，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林小雨和小武则死死盯着那些在火焰威慑下狂躁不安的怪物，生怕它们突然冲过来。
终于，他们退到了缝隙口。
“苏医生，你们先过！”林枫头也不回地命令，声音稳定得不可思议。他手中的“油灯”火焰开始减弱，罐底的润滑油快要烧尽了。
苏婉清不再犹豫，和林小雨一起，先将几乎半昏迷的秦雪小心地塞进缝隙，然后自己和小武也迅速挤了过去。
缝隙外，只剩林枫一人，独自面对四只被火焰暂时阻挡、却因猎物即将逃脱而变得更加狂躁的怪物。罐底的火焰跳动了几下，陡然缩小，只剩下一小簇微弱的火苗。
怪物们似乎察觉到了火焰的衰弱，低吼声变得更加急促，最前面那只甚至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就在火苗即将熄灭的瞬间，林枫猛地将手中燃烧殆尽的罐头盒，连同最后一点火星和滚烫的罐体，狠狠掷向最近的那只怪物！
怪物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跳开。
借着这瞬间的空隙，林枫身形疾退，如同矫健的猎豹，侧身闪电般挤进了狭窄的缝隙！
几乎在他身体完全进入缝隙的同一秒，失去了火焰威胁的四只怪物发出了暴怒的咆哮，猛地扑向了缝隙入口！尖锐的爪子在岩石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碎石簌簌落下！
但它们庞大的身躯和习惯四肢着地的结构，显然无法通过这条对人类来说都需侧身的狭窄缝隙。它们只能徒劳地在缝隙外嘶吼、抓挠，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的凶光。
缝隙内，林枫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外面怪物的咆哮和抓挠声近在咫尺，震得岩壁微微颤动。他回头看去，苏婉清正焦急地看着他，秦雪靠在她怀里，似乎已陷入半昏迷，林小雨和小武也满脸惊魂未定。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也被彻底堵在了这条狭窄的缝隙里。前方是“九曲沟”的未知道路，后方是怪物盘踞的巢穴区域。而手中，已无火源。
林枫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和溅上的污渍，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他看向前方缝隙另一端透入的、同样未知的光线。
“走。”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能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