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剌兀速(今乌拉特前旗)的草场在秋日下泛着金黄。
五万瓦剌铁骑连同数以万计的牛羊,如同移动的乌云,缓缓覆盖了这片土地。
也先勒马驻足,眺望前方。
阴山脉巍峨的阴影投落大地,南面黄河奔流的咆哮声隐隐传来,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大汗!”一骑快马卷着烟尘疾驰而来,哨骑滚鞍落马,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前方博托河谷(今包头附近)有异动!”
也先的眉毛一挑:“讲。”
“河谷北岸的穆纳山,飞鸟绝迹,山脊线上偶有金属反光闪烁!且谷口风向下,隐隐传来人马聚集的腥膻之气,绝非常驻牧群可比!”
也先听罢,忍不住放声大笑。
身旁的伯颜与一众头人见状,也随之笑了起来。
“啧啧啧,”也先扬鞭指向河谷,“明军果然听话,竟真在博托河谷设下埋伏。”
这一带地势险要,阴山山脉在黄河几字上面那一横的中间,向南生长了些。
把黄河北岸分为了两部,将河套北岸分为前套与后套。
在这里,阴山与黄河,南北相夹形成一个通道。
东边是博托河谷,西边是哈剌兀速。
此地山河夹峙,通道狭窄,最窄处不过数里。
却是兵家眼中天然的埋骨之地,亦是设伏的绝佳场所。
也先决定执行伯颜围魏救赵的计划时,便与头人们推论过,明军若是设伏,最好的地点正是博托河谷。
可现在,明军那自以为是的策略,早就被睿智天成的也先给看了个通透。
伯颜面上同样浮现出笑容,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大汗英明!哨骑所见,必是朱永所部无疑。他们以为在博托河谷张开口袋,就能困住我草原的雄鹰?呵,未免太天真了些!”
他声音洪亮,带着十足的轻蔑,“连飞鸟都被惊走,这般藏头露尾的手段,连三岁孩童的把戏都不如!汉人的兵法,就教出这等蠢货?”
兄弟俩相视一眼,随即又爆发出一阵狂笑。
笑声在初秋干燥的空气中回荡,引得附近亲卫骑兵也纷纷哄笑起来。
“传令!”也先笑声骤止,目光陡然锐利如鹰,声音斩钉截铁,“全军转向,即刻渡河南下!”
他冷哼一声,扬鞭指向前方:“明人自以为困住孛罗于丰州,再扼守北岸,凭此黄河天险便能阻我铁骑?可笑!这河水再急,又岂能拦得住真正的草原苍狼?”
号令既下,瓦剌大军闻风而动。
各部迅速驱使牛羊、整备皮筏,在水流稍缓之处依次渡河。
一时间河岸人喊马嘶,虽略显纷杂。
但在经验丰富的瓦剌战士调度之下,庞大的军队仍如一头苏醒的巨兽,沉稳而坚决地向南岸推进。
数日后,大军主力已渡过黄河,抵达博托河谷南岸。
也先有意放慢速度,几乎是在炫耀般地向东行进。
果然,北岸的穆纳山有了动静!
只见数百上千的明军士兵从山林中现出身形,沿着北岸追着瓦剌大军的方向移动。
他们隔着急流咆哮的黄河,徒劳地向着南岸射出一阵阵稀稀拉拉的箭矢。
箭矢大多无力坠入河中,被浊流吞没。
偶有几支侥幸落至南岸,却也早已势竭,歪斜地插进泥土之中,构不成半分威胁。
只见对岸一员大将,身披山纹铁甲,胯下黑马神骏异常,于北岸高地迎风而立。
正是大明抚宁伯、都督同知、大同总兵朱永。
虽相隔数百步湍流,他怒吼之声仍破空而来,字字裹着愤懑与不甘:
“也先!无胆胡酋,安敢南渡!若真有胆,便留步与我朱永决一死战!”
他身后明军将士亦随之齐声怒吼,呐喊如雷,穿透滔滔水声阵阵传来:
“决一死战!”
“瓦剌鼠辈,滚回来!”
“杀!杀!杀!”
也先勒马驻足,饶有兴致地看着对岸气急败坏的明军。
他非但没有丝毫恼怒,反而像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的笑容。
“哈哈哈!”也先的笑声响起,充满嘲弄,“朱永小儿!隔着这黄河天堑狂吠,算什么英雄?本汗就在此岸,有本事,你飞过来取我首级?”
他转头对左右大吼:“听听!这就是大明的抚宁伯?连条护院的狗都不如,狗至少还能咬到人,他呢,只能在岸边干嚎!”
瓦剌军阵中有些懂汉语的,也发出震天响的哄笑和怪叫,各种污言秽语、挑衅的手势如同潮水般涌向对岸:
“明狗没饭吃了吗?叫得这么惨!”
“朱永!你老婆是不是跟人跑了?火气这么大!”
“有种游过来啊,爷爷的弯刀给你挠挠痒!”
“大汗在此,尔等鼠辈只配吃土!”
瓦剌士兵们用尽各种方式,尽情羞辱着对岸的明军。
有人甚至对着北岸解开裤带,用半寸长的短枪戳刺,引得哄笑声更加放肆。
也先满意地望着对岸明军的愤懑之态,他要的正是激怒朱永。
他挥动马鞭,指向东南方向:“全军加速,做出急攻榆林的姿态。让明军的眼睛都盯着东南,我们才好进行下一步。”
博托河谷确实是绝佳的伏击之地,不仅北面有阴山隔阻,东面出口极窄。
南边的黄河也在这一段开始收窄,水急浪涌,难以大规模强渡。
若是也先老老实实走北岸,那就真是进入了死地。
但现在情况却是发生一个大转弯,也先就在朱永的眼皮子底下,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向着榆林进发。
明军若想渡河追击或拦截,必须向东再行百余里,至东胜卫故地(今托克托县)方有合适渡口。
这期间,足够也先的铁骑完成战术机动。
也先哈哈大笑道:“让他们绕!让他们追!朱永现在有多愤怒,追得就会有多急迫。”
“本汗就是要让他带着满腔怒火,一头撞进我们为他准备好的……真正的陷阱!”
瓦剌大军带着滚滚烟尘,赶着牛羊。
浩浩荡荡沿黄河南岸向东而去,将北岸徒劳叫骂的明军远远甩在身后。
也先坐在马上,回望那越来越小的北岸人影,脸上尽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傲然笑容。
他翘起嘴角,下一步,便是要将明军主力,引入他选定的屠宰场。
却不知,河套的这一局棋,早已有人落子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