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套,也先大营中。
牛皮大帐内炭火噼啪,也先攥着刚送达的军报,眉头紧锁。
这次大明反应很快,这才入套没几天,附近军镇卫所就动了起来。
前套东面的大同镇,南面的延绥镇,都纷纷出兵。
而在后套的南边,大明的军队也开始向银川卫集结。
“明人这次是动了真怒?”也先沉吟道,顺手拿起一块木头,丢入火堆之中,“三路齐发……伯颜,你怎么看?”
伯颜帖木儿上前一步,神色恭敬却眼神闪烁:“大汗,明军声势虽大。但依我之见,朱祁钰小儿不过是想虚张声势,逼我们退出河套。”
也先眼中掠过一丝迟疑,河套这地方,水草丰腴,正是休养兵马的天赐之地。
前番与阿剌知院那场恶战,虽说是赢了,可部众伤亡不小,牛马牲畜折损更多。
眼下正需补充元气,若此时再穿越漠南沙漠返回漠北,一路风沙困顿,人疲马乏,怕是还得赔上不少性命。
正因如此,他才听了伯颜的劝。
顺势南下占了河套,想借这片丰美草原让部众喘口气。
如今这块肥肉刚吃进嘴里,热乎劲儿还没过,岂甘心就这么吐出去?
可明军三路压境的架势,又让他心里直打鼓,大明这回,怕是真要动手了。
伯颜上前半步道:“大汗,明军来的不过是些卫所杂兵,难道长生天的勇士还怕了这些土鸡瓦狗不成?”
卯那孩当即出声附和:“正是!咱蒙古的铁骑什么时候见了明国的卫所兵还要绕道走了,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也先摇摇手道:“你们懂什么?我怕的是他们用这些卫所兵当诱饵拖着我们,等到京营精锐突然杀到。咱们刚血战一场,可再经不起这等折腾了。”
这次虽胜了阿剌知院,却没有捞到多少好处。
蒙古人打仗,为的就是抢粮抢女人抢牲口。
如今倒好,跟着也先出征的部落折了人马,却连根毛都没捞着!
就算他是大汗,下次再叫出兵,谁还乐意?
伯颜立刻接话:“所以更该占住河套啊!这地方水草丰美,得了它,何止能补回损失?养上十万战马都不在话下!”
见也先仍在犹豫,他大声道:“大汗,以我之见,根本不必怕明军什么三路合围。管他几路来,咱们只一路去!”
转身到一旁挂着的地图,指着上面说道:“前套离得远,让其他人盯着便是。大汗亲率铁骑直扑银川卫,打垮这支明军,说不定连西套都能一举拿下!”
卯那孩咧着嘴笑道:“就是!我听说古时候有个叫什么大夏的,光靠着西套这块地,就立国百来年呢!”
也先猛地转头,略带疑惑的看着他:“你说的是李元昊的西夏?”
他上下打量着卯那孩,“你个只会抡刀的粗人,从哪听来这些?”
卯那孩笑容一僵,讪讪道:“是…是从那个明国皇帝那儿听来的。他那儿故事多,闲着也是闲着…”
话音未落,一旁的孛罗冷不丁插话,语带讥诮:“哟,你可是我们草原的汉子,三天两头往明国皇帝帐里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你大汗!”
也先脸色一沉,屈指重重敲在案上:“卯那孩!我是觉着你最近往他那儿跑得太勤了。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你心里要有数!”
卯那孩慌忙单膝跪地:“大汗教训的是!属下知罪!”
也先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而凝视伯颜,眼中锋芒闪动,显然已在认真权衡他刚才那番话。
帐中一时静极,只听得火把噼啪作响。
突然,也先“锵”地一声拔出腰刀,雪亮刀光映得他面目森然:“伯颜说得对!管他几路来,老子只一路去!”
他刀尖倏地指向卯那孩和孛罗:“你二人,即刻带领本部人马驰赴前套,给我顶住大同、延绥方向的明军!只要守住了,”
他声音一厉,当即许诺道:“前套那片草场,就是你们两部的!”
卯那孩与孛罗对视一眼,齐齐抚胸躬身,声震营帐:
“谨遵大汗之命!”
也先目光转向伯颜,语气稍缓:“伯颜,你是我亲弟,是本汗最信任的臂膀。这次你就留守后套,好生辅佐阿失帖木儿,帮他把部落里的事务理顺。”
也先本有两个儿子,其长子火儿忽答孙本是也先定下的继承人。
可去年他去打猎的时候,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去,然后病倒。
伯颜为此几乎是跑遍整个草原,为他寻找更好的巫医,可天不遂人愿,他就这样没了。
没办法,如今也先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次子阿失帖木儿身上,指望伯颜能把他带出来。
伯颜立刻跪地,言辞恳切:“大汗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辅佐侄儿管好部众!”
众人领命退出大帐,各自回到自己的部落,安排出征之事。
也先找来次子,语气不容置疑:“这次打西套,你不随我出征,就留在后套跟你伯颜叔父学怎么管部落。”
阿失(帖木儿)一听,脸都白了:“父汗!万一、万一伯颜叔父存了歹心……我该怎么办?我听外面有传言,我哥火儿忽答孙根本不是摔死的,就是被他找来的巫医害了的!”
草原上哪有什么亲情?
叔叔杀侄子、弟弟谋哥哥,再平常不过。
等一下,好像汉人那边也差不多?
果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也先厉声斥道:“这就是对你的考验!若我出征这段时日,你连在伯颜手底下活下来都做不到,将来就算把汗位传你,你也守不住!”
看着被吓得像鹌鹑一样的儿子,也先不满的叹口气:“火儿忽答孙可没你这么软弱。怕什么?本汗还没死,伯颜难道敢明着动你?”
说完他仍不放心,又亲自调了一队心腹亲卫,严令护卫阿失。
再说伯颜,他离开大帐之后,却私下与卯那孩见了一面。
“卯那孩,大汗派你去前套,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卯那孩咧嘴一笑:“当然!孛罗那老东西跟我结的梁子,我可从来没忘!”
当年北京保卫战,正是这两人同攻西直门。
结果孛罗临阵卖了他,害他损兵折将、还被也先重罚,差点连部落都保不住。
这仇,他记到了今天。
如今两人又要协同作战,正是报复的良机。
卯那孩冷笑道:“到了前套,我就出工不出力,放孛罗一个人跟明军死磕。他怎么卖的我,我就怎么还他!”
不料伯颜却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递了过来。
“你想办法派人把这个送进大同,交到大同镇守朱永手上。”
卯那孩一怔,压低声音:“这……这是通敌啊?!”
蒙古部族虽无“国家”的概念,但背主投敌、出卖联盟的行径,仍旧为人不齿。
伯颜却面色一沉,语气斩钉截铁:“这不是通敌,这是为了辅佐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