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弟弟这次真的能好起来吗?”朱见深一边逗弄着朱见沛,一边抬头问道。
朱见沛虽仍蔫蔫的,但孩童爱玩的天性还是让他伸着小手,努力去抓朱见深的手指。
屋里素净了不少,那些华丽扎眼的摆设早已撤去,只留了些实用之物。
朱祁钰笑了笑,语气肯定:“嗯,一定会好的。”
就在朱见深答话的间隙,小娃娃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指,二话不说就往嘴里塞。
“哎哟,这可不能吃!”汪氏连忙上前,轻轻掰开小家伙的嘴,将朱见深那沾满口水的手指救出来,“怕是又饿了吧?”
于是,汪氏便使人唤奶娘进来,给朱见沛喂奶。
为避嫌,朱祁钰顺手拉起朱见深:“走,看看奏报去。”
临走前,他瞥了一眼那新来的奶娘,确保其衣着朴素,素面朝天。
至于原来那些,已经不在王府了。
她们虽是无心,但毕竟伤害了朱见沛,现在她们如何,朱祁钰不想去知道。
叔侄二人踱步至书房,案头已堆放着新送来的文书。
没过一会,便听朱见深喜道:“王叔,你看,成国公传来好消息了!”
朱祁钰接过奏报,嘴角立刻勾了起来:“好家伙,干得漂亮!”
朱仪这厮,拿着从袁诚那儿榨出来的名单,派人日夜盯着江南那帮豪绅大户。
但凡哪家敢往海里扔片破木板,水师的快船立马就热情洋溢地堵上门去。
“老乡,开门呐,我们是大明水师,来维护太祖祖制的!”
接下来,便是抄家拿人一条龙服务。
这套流程在浙江早已被他们玩得炉火纯青,效率高得惊人,服务态度好得让豪绅们欲哭无泪。
浮财统统装箱上船,运回京师;店铺发卖,田地就地分给原本的佃户继续耕种。
这一趟,可算是赚翻了。
光是现钱就捞了五百多万贯,运送船队眼看就要抵达天津卫了。
“干得不错,”朱祁钰扬了扬奏报,语气带着几分赞许,“浙江这潭浑水算是初步澄净了。接下来,就该轮到福建那帮人尝尝滋味了。”
朱见深却蹙起眉头,有些不解:“魏国公也上奏说,倭国那个山名宗全按咱们的协议,抢了几家走私豪绅的船。可是王叔,咱们都把他们逼到这份上了,朝堂上怎么还静悄悄的,没见有人上书请求开海呢?”
“急什么?”朱祁钰摆摆手,老神在在地呷了口茶,“火候还差着点。等朱仪二次南下,把这帮人彻底扒掉一层皮,那才叫水到渠成。现在嘛……”
他放下茶盏,眼中寒光一闪,“先把太医院那摊子烂泥给铲了!”
一听太医院三个字,朱见深小脸一沉:“张济堂那几个混账,竟敢害沛弟。王叔,就该诛他们九族,以儆效尤!”
朱祁钰一愣,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杀心有点重啊……之前教他帝王心术,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
他拍拍小皇帝的肩,语气缓和了些:“他们是大夫,不是乱匪。大夫难得,就算是战场上屠城,通常也不杀大夫。他们为保家族前程,隐瞒沛儿中毒真相,是懦弱自私,罪大恶极。但这代价,得让他们的整个家族来扛。”
朱见深想了想,眼睛一亮:“那就流放辽东,让他们全族去苦寒之地过日子!”
“嗯,这主意不错!”朱祁钰赞许地点点头。
辽东那片黑土地,正缺人去开发。
将来成了大粮仓,京城对南方的粮食依赖也能减轻不少。
批阅完奏报,朱见深便去商辂那儿上课了。
朱祁钰则召来钱英,与他细细商议太医院改革之事。
次日一早,内阁诸臣被传至郕王府。
朱祁钰开门见山:“这几日沛儿的事,诸位想必都听说了。”
王文连忙拱手:“天佑大明,天佑王爷!世子殿下洪福齐天,实乃社稷之福!”
朱祁钰语气转冷:“沛儿之事,暴露出太医院积弊甚重,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陈循一听,便皱起眉头,这王爷怎么老是喜欢改来改去。
朱祁钰取出几张提前写好的改革方案,放在案桌之上,敲了两下。
“诸位,拿去看看吧。”
于谦离得最近,率先取过一张,念到:“往后太医院问诊,无论贵贱,皆须三名以上太医分开匿名诊脉,独立记录病征,开具药方。诊脉期间,不得交流,互通声气!所开方剂事后由同僚互评优劣,记录在案…”
王文下意识接口:“这岂非是将太医当作犯…”
话到一半,猛觉失言,抬眼正对上朱祁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后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额角沁出细汗。
于谦继续念:“擢升钱英为太医院院判,专设编撰司,由其统领。收集、整理太医院现存及散佚药方、病例,去芜存菁,务求翔实,编纂为《景泰医典》,刊行天下!”
听到编书,几位阁臣神色稍缓,陈循甚至微微颔首,这总算是件正经事,传之后世也是美谈。
只有朱祁钰心里清楚,这一步才是真正的杀招!
那些被太医世家秘不示人的祖传秘方、独门绝技,才是他们安身立命、垄断地位的根本。
政策好写,执行却难呐。
陈循也取了一张,看到最后:“于各省府开办医学院,延请名医任教,凡识字者皆可入学。学成经严格考核,择优者入太医院供职,取代那些尸位素餐、庸碌无能之辈!”
看到此处,陈循却是忍不住道:“王爷!医户世袭乃太祖高皇帝钦定,旨在确保医术传承有序。若不论出身,凡识字的都能学医,岂非公然违背祖制?今日王爷因一己之私怨,便要废太祖成法,明日是否还要动别的祖宗规矩?还请王爷以江山社稷为重,收回此议。”
“私怨?”朱祁钰目光骤寒,“陈元辅!本王问你,若前日躺在病榻上的是你陈家的嫡孙,你还会说这是私怨吗?!若非上天眷顾,沛儿或许与我已阴阳相隔。”
他声音一扬,扫视全场:“太医院之弊,非一日之寒!近百年来,不知多少宗室受其所害。只是本王这个做父亲的,恰好知道了真相!”
“本王今日改的,不只是沛儿的命。改的是这太医院草菅人命的恶习,改的是天下医者不思进取、只知抱残守缺的陋规。改的是大明子民求医无门、只能听天由命的困境。”
“陈元辅,还有诸位……你们自己,或是你们的父母妻儿、亲朋故旧,日后生病之时,难道希望为你们号脉开方的,是一个仅靠祖上余荫,连真话都不敢说的庸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