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倒下的那一刻，陆九玄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接住了她。她的身体很轻，像是风一吹就会散，手还保持着举向天空的姿势，指尖微微颤着，最后一点金光从指缝里漏出去，消在空中。
我跪在地上，两条尾巴贴着石台，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力气像被抽干了，连呼吸都费劲。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听见陆九玄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他把叶蓁轻轻放平，自己也跟着晃了一下，单膝撑地才没倒下。他的手臂还在流血，那道他自己划开的口子没包扎，血顺着袖子往下滴，在石台上积了一小滩。
“别睡。”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对我说的，还是对她。
我没回应。不是不想，是说不出。意识像是浮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身体，冷得像块石头。
可就在这时候，我感觉到尾巴根部有点热。
一开始很微弱，像风吹过火星。接着那热度慢慢变强，顺着经脉往上爬。我低头看，残存的两条尾巴竟泛起了金光，不是以前那种幽蓝，而是带着暖意的金色，像是太阳照在雪地上的反光。
陆九玄也看到了。他猛地抬头，盯着我的尾巴，声音有点抖：“怎么回事？”
我没说话。因为我也搞不明白。
那股热流越来越强，疼得我咬住牙。新长出来的尾巴是从根部一点点挤出来的，像刀子在皮肉里划开一条缝。我忍不住抬手按住尾根，掌心全是汗。
“别动。”陆九玄突然伸手扶住我的肩，“你要是乱动，伤会裂。”
我喘着气，点头。
他转头看了眼叶蓁。她躺在地上，脸色苍白，但胸口还有起伏。他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松了口气，又把自己的外袍扯下来盖在她身上。
然后他拔出剑，插进地面。
剑身震了一下，发出低低的嗡鸣。他闭上眼，额头渗出汗珠，像是在用力压什么。片刻后，星盘碎片轻轻颤了颤，一道极细的光从碎片边缘溢出来，落在我心口。
那光不烫，却让我整个人一震。
像是有股力量从心脏开始扩散，沿着血脉往四肢走。我感觉到妖脉在动，原本枯竭的地方开始有了知觉，像冻僵的手被热水泡开。
尾巴的痛感更剧烈了，但这一次，我不再想拦着它。
新的尾巴一寸寸长出来，每长一段，我就觉得脑子里多了一点东西。不是记忆，更像是……一种确认。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第三条、第四条……一条接一条，直到第八条完全成形。
第九条出现的时候，最疼。像是整条脊骨被人拆开重装。我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冷汗顺着脸颊滑下去。
可就在第九条尾巴彻底展开的瞬间，一切都安静了。
金光从尾尖流转到根部，再散入全身。我睁开眼，呼吸稳了下来。
陆九玄还撑着剑，脸色比刚才更白，但眼睛亮着。
“你醒了。”他说。
我试着动了动，身体居然不沉了。九条尾巴在身后舒展开，能清楚感觉到它们的存在，每一根都像是重新活过来。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纹里还留着一点金痕。抬起眼，看向石台中央的叶蓁。
她还在睡，但右手忽然动了一下，指尖朝我这边偏了偏。
下一秒，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她说：“换我来追你。”
那句话不是现在说的，也不是刚才。是很久以前，在书院后山的竹林里，她靠在墙边，头发乱糟糟的，一边啃饼一边笑。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确定要不要相信她。
可我说了那句话。
我也记得我为什么要说。
我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才接近她。我是真的想护住她。
我慢慢站起来，脚步还有点虚，但能站稳。走到她身边蹲下，看见她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陆九玄也跟着走过来，站在我旁边。
“她会醒吗？”我问。
他摇头：“不知道。但她刚才释放的东西还在运转。那股力量……连着我们三个。”
我点点头。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腕，脉搏很弱，但稳定。
就在这时，她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瞳孔是金色的，竖着，直直盯住我的脸。
我愣住。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司徒墨，你还记得你说过‘换我来追你’吗？”
我心跳停了一拍。
这句话不该现在问。她应该没那个力气。可她不仅说了，还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
我没有躲。
“我记得。”我听见自己说，“我也回来了。”
她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可眼睛刚闭上，人又昏了过去。
这次不一样。她的呼吸比之前稳，手也慢慢收拢，搭在心口的位置。
我坐回石台边缘，九条尾巴自然垂下，末端金光未散。陆九玄没再说话，只是靠着剑坐下，守在她另一边。
裂缝上方的星盘还在转，速度慢了很多。那些断裂的纹路似乎开始愈合，虽然很慢，但确实在动。
我抬头看，忽然发现深处有东西在闪。
不是光，也不是影。是一座轮廓模糊的建筑，像是被雾盖住的殿宇，门朝这边开着一条缝。
那里没有声音，可我就是知道——它在等我们进去。
陆九玄察觉到我的视线，顺着看过去，皱眉：“那里……以前没有。”
“现在有了。”我说。
他没再问。
我们都没动。叶蓁还在冥想，不能离开。而我和他，也都还没恢复到能继续前进的地步。
但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金痕慢慢淡去。可体内的力量还在涨，不是单纯的妖力，更像是掺了别的东西——像是风穿过山谷，像是水漫过石头，又像是时间本身在流动。
叶蓁刚才用尽神识，把记忆送出去。她不是为了让我们记住过去，是为了让我们能走下一步。
她给了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闭上眼，感受妖脉里的变化。那里面确实多了什么，和她的血脉呼应着，像是两条线缠在一起，分不开。
再睁眼时，我已经做了决定。
“等她醒来。”我说，“我们就进那座殿。”
陆九玄看了我一眼，点头。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说怕不怕。只是把手放在剑柄上，指节有些发白。
我知道他在忍。手臂的伤没处理，精血耗得太多，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可他还是坐着，没倒。
我转头看向叶蓁。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嘴唇动了一下，像是在梦里说了什么。
我没有听清。
但我相信，等她再睁开眼，一定会告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石台很冷，风从裂缝深处吹出来，带着一点湿气。我的尾巴贴在地上，能感觉到细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走动。
头顶的星盘又响了一声，很轻，像钟敲了一下。
我抬起头。
第九条尾巴忽然轻轻晃了晃，尾尖指向那座雾中的殿宇。
同一时刻，叶蓁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指甲擦过心口的布料，留下一道浅痕。
陆九玄睁大眼，看向她。
我屏住呼吸。
她的眼皮底下，金色的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