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船区的枪声尚未完全平息,硝烟与江雾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破晓前最浓重的黑暗里。沈前锋刚刚用弩箭精准地解决了那名威胁最大的日军狙击手,心脏仍在为方才千钧一发的判断而剧烈跳动。他伏在预先选定的隐蔽点——一堆废弃的缆绳和木箱后面,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视仪提供的幽绿视野,紧紧锁定着潘丽娟的方向。
她正利用他制造的混乱,敏捷地依托着驳船上凸起的结构物移动,手中的驳壳枪不时点射,压制着试图从侧翼包抄过来的黑影。小林信指挥的特高课行动队显然没料到猎物不仅警惕,还拥有如此强悍的、未知的反击能力,一时间攻势受挫,但他们训练有素,迅速调整队形,依靠人数和火力优势,企图重新合围。
不能再等了!沈前锋手指扣上扳机,准备用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为潘丽娟清理出一条更安全的撤退路径。他必须计算好每一颗子弹,既要有效杀伤,又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精确位置。这场黑暗中的猎杀与反猎杀,胜负就在瞬息之间。
然而,就在他扣下扳机的食指即将发力的前一刻——
“嗤——嗡——!”
数道刺眼的白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幕,如同几柄巨大的光剑,猛地从码头侧面的仓库屋顶劈下,将整个三号驳船区域,连同其周围的一片水面,照得亮如白昼!
光线来得太突然,太猛烈。沈前锋只觉得眼前猛地一白,夜视仪瞬间过载,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炫目的光斑,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迅速扯下夜视仪,强烈的晕眩和短暂的失明感让他心头剧震。他听到潘丽娟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显然她也受到了强光的直接影响。
交火的双方,无论是试图突围的潘丽娟,还是正在组织进攻的日本特工,在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射下,动作都出现了片刻的凝滞和混乱。光线不仅剥夺了黑暗的掩护,更带来了一种被完全窥视、无处遁形的心理压力。
“放下武器!”
一个冰冷、带着几分公事公办腔调,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通过电动喇叭放大,在空旷的码头上空回荡,压过了细浪拍岸的声响和尚未散尽的硝烟味。
“党部调查科办案!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党部调查科?
沈前锋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强光适应了几秒后,他眯着眼睛,忍着不适,艰难地朝仓库屋顶望去。只见屋顶边缘并排架设着三盏大功率探照灯,灯后人影绰绰,隐约能看到举着长短枪支的身影。虽然看不清具体容貌,但那阵势,分明是早已埋伏在此,就等着这一刻!
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这“黄雀”,怎么会是党部调查科?他们口中的“党部”,自然是国民党的党部,而这个调查科,其背景不言自明——那是与军统既有合作又存在激烈竞争,且手段往往更为阴暗、更热衷于内部倾轧的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俗称“中统”!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时机抓得如此之准,恰恰在他与特高课激战正酣,即将决定胜负的时刻!
沈前锋的大脑飞速运转。中统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也将场面的复杂性提升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程度。他原本设计的“钓鱼”,没想到钓上来了不止一拨人,现在连水底的鳄鱼都被惊动了!
小林信那边的日军特工们也显然被这变故惊呆了。他们潜伏在甬城,最忌讳的就是身份暴露,引来中国情报机关的大规模围剿。此刻被探照灯明晃晃地照着,虽然对方喊的是中文,但那“党部调查科”的名头,他们必然是听得懂的。继续交战,很可能全军覆没;束手就擒,更是死路一条。一时间,日军那边也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骚动。
潘丽娟借着这个机会,迅速移动到了离沈前锋更近的一个掩体后面,她背靠着冰冷的钢铁船壁,胸口微微起伏,低声急促地对沈前锋的方向说道:“是中统的人!他们怎么会搅和进来?”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和警惕。中统与她在组织内部,那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落在中统手里,有时候下场比落在日本人手里更惨。
沈前锋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他现在必须立刻做出抉择。是趁着中统喊话、三方僵持的短暂空隙,强行与潘丽娟突围?还是静观其变,看看这伙中统到底想干什么?
强行突围的风险极大。他和潘丽娟此刻都暴露在强光下,仓库顶上的中统行动队居高临下,火力不明。而且,旁边还有小林信那一伙穷凶极恶的日本特工,他们绝不会坐视自己和潘丽娟轻易离开,很可能狗急跳墙,再次开火,引发混战。在探照灯的聚焦下混战,生存几率渺茫。
静观其变……同样危险。中统绝非善类,他们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目标绝不仅仅是日本特务。自己和潘丽娟,恐怕早已在他们的监视之下,甚至可能就是他们今晚的真正目标之一!落入他们手中,后果难料。
“重复一遍!放下武器,双手抱头!反抗者,格杀勿论!”
屋顶上,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杀气。伴随着他的话音,仓库顶上传来一阵拉动机柄的“喀嚓”声,显然是在示威,表明他们绝非虚言恫吓。
小林信那边似乎也做出了决定。沈前锋听到日军隐蔽的方向传来几声低沉的日语命令,接着,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武器被轻轻放在地上的声音。他们选择了暂时屈服?不,这更像是缓兵之计,特高课的人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范。
压力瞬间来到了沈前锋和潘丽娟这一边。
“怎么办?”潘丽娟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决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沈前锋目光急速扫视周围环境。探照灯的光柱主要覆盖驳船和近岸区域,光线边缘之外,仍有大片的黑暗可以利用,比如那几堆巨大的、堆放杂物的阴影,或者更远处吊车的背后。但是,如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穿越这片被照得雪亮的死亡地带,移动到黑暗中去?
他的手指无声地抚过储物空间的概念界面。里面还有烟雾弹,但在这个距离和光线下,烟雾弹的效果会大打折扣,而且一旦使用,就等于明确告诉所有人他还有隐藏的后手和反抗意图,可能会立刻招致精准打击。还有那架小型无人机,在强光下起飞无异于自杀。
“先照他们说的做。”沈前锋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压低声音,确保只有潘丽娟能听到,“把枪放下,抱头。但别真信他们,找机会,听我信号。”
这是目前唯一看似能降低 immediate 风险的选择。硬拼是下下策,唯有先示弱,让对方放松警惕,才能在接下来的混乱中寻觅一线生机。他必须赌,赌中统的人会先下来控制场面,赌小林信的日本人不会甘心被捕而会制造混乱,赌那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会出现。
潘丽娟沉默了一瞬,随即果断地将手中的驳壳枪“哐当”一声丢在了身边的空地上。她依言双手缓缓抱在脑后,身体却依然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力冲刺的微蹲姿态。
沈前锋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将那把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轻轻放在脚边。冰凉的金属触感离开手掌的瞬间,一种强烈的不安和脆弱感攫住了他。将自己的安危寄托于敌人的“规矩”和“程序”,这感觉糟糕透顶。
仓库顶上的人显然看到了他们的动作。
“很好!那边的两位,很识时务。”那个冰冷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满意的语调,但依旧没有丝毫温度,“待在原地,不许动!”
接着,喇叭里的声音转向了日军潜伏的方向:“你们呢?还想负隅顽抗吗?”
小林信那边没有回应,但也没有进一步的敌意动作,似乎也在观望。
码头上出现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探照灯发出的嗡嗡电流声,以及江风掠过吊索发出的轻微呜咽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沈前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有力的搏动声,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仔细捕捉着来自仓库屋顶、来自日军方向、来自身边潘丽娟的任何一丝细微动静。
光线刺眼,将他与潘丽娟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驳船冰冷的甲板上,无所遁形。他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四周,大脑一刻不停地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和突围路线。中统这把突如其来的“刀”,远比身后日本特工的枪口,更让他感到寒意森森。
这僵持的、脆弱的平衡,还能维持多久?那决定生死的“信号”,又会在何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