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潘丽娟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仿佛捏着一块寒冰。上面的字迹歪斜，是用烧过的火柴梗蘸着劣质墨水写的，约定明日破晓时分，在三号驳船处碰头，说有关于工头克扣工钱的重要证据要亲手交给她。
字面内容寻常，甚至有些拙劣。但正是这份拙劣，让潘丽娟的心沉了下去。传递消息的渠道是可靠的，是工人们自发形成、经过数次考验的隐秘网络。但这条消息本身，却透着一股精心调制的“诱饵”气味。
太刻意了。时机（破晓，人迹罕至）、地点（孤立的驳船）、事件（重要证据，必须亲手交付），每一个要素都在 screaming “陷阱”。阿旺？她脑海里闪过那个年轻工人惶恐却又带着一丝异样决绝的脸。是他被迫，还是……
她深吸了一口夜里清冷的、带着江水腥咸和煤灰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她没有返回药铺，而是绕了几个圈子，确认身后没有“尾巴”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沈前锋临时落脚的那处废弃仓库的阴影里。
沈前锋正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擦拭着那把结构精巧的折叠弩。油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也映亮了桌上几件潘丽娟从未见过的、闪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小物件。听到门口约定的轻微叩击声，他动作一顿，手不着痕迹地覆上了桌面上的一把手枪，低声问：“谁？”
“我。”潘丽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她闪身而入，迅速将门掩上。仓库里堆满了破旧的麻袋和废弃的木箱，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
“有情况？”沈前锋放下手里的布，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他注意到了她眉宇间的凝重。
潘丽娟没有废话，直接将那张纸条递了过去。“刚收到的，通过老渠道。”
沈前锋接过纸条，就着灯光快速扫过，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三号驳船？破晓？这味道不对。”他的直觉和他受过现代信息轰炸的大脑同时发出了警报。
“是个局。”潘丽娟语气肯定，“阿旺恐怕已经出事了，或者被控制了。这消息，是冲我来的。”
沈前锋沉吟片刻，抬头看她，眼神深邃：“知道是局，你还去？”
“不去？”潘丽娟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那是在无数次危险中磨砺出的坚韧，“不去，就不知道下饵的是谁，不知道他们手里攥着什么，更不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咬向哪里。敌人藏在暗处，我们永远被动。”
她走到桌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这是个机会。一个看清楚对手，甚至反过来咬断他们鱼线的机会。”
沈前锋沉默地看着她。油灯的光在她脸上跳跃，明明灭灭。他能理解她的想法，潜入敌后，情报就是生命线，有时明知是陷阱，也要闯一闯，为了获取那至关重要的信息。但理解不代表赞同，尤其是当这个决定关乎她的生命安全。
“太冒险了。”他沉声道，“我们对面的可能是特高课的专业行动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你一个人去，等于羊入虎口。”
“不是一个人。”潘丽娟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在暗处。”
沈前锋一怔。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带着一种经过之前并肩作战后产生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深思的信任。
“我需要你在暗处接应。”潘丽娟继续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条理，“你是那个他们预料不到的变数。明面上，我去赴约，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在外围，找出埋伏的人，摸清他们的布置。如果可能，抓个舌头，或者……制造混乱，让我们有机会脱身。”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事不可为，你自己撤离，不必管我。”这句话她说得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前锋心头微震。他来自一个相对和平的年代，虽然痴迷军事技术，但“舍生取义”对他而言更多是书本上的概念。而此刻，面对这个神情平静说出“不必管我”的女子，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时代斗争的残酷，以及眼前之人信仰的坚定。
“没有‘事不可为’。”沈前锋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既然你去，我就一定会把你安全带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仓库角落，那里放着他的行李——一个掩饰他空间存在的普通藤箱。他背对着潘丽娟，心神沉入那片只有他能感知的1200立方米空间。意念扫过那些分门别类存放的物资：夜视仪、无人机、消音手枪、弩箭、烟雾弹、急救包……还有之前让陈默帮忙打造的几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他“取出”了那套单兵夜视仪和那架小巧的、充满电的无人机，以及几个香烟盒大小的、非金属材质的方块状物体。这些方块是陈默根据他描述的“震动感应触发原理”，结合这个时代能找到的材料（主要是弹簧、撞针和少量烈性火药）捣鼓出来的简易预警\/干扰装置，触发时能发出巨大的声响和有限的破片，威力不足以致命，但制造混乱绰绰有余。
他将这些东西放在桌上。“这个，”他指着夜视仪，“能在黑暗中视物。这个，”又指向无人机，“能飞起来，从高处帮我们看清周围的情况。还有这几个，是陈默做的小玩意，可以提前布设在驳船周围，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潘丽娟的目光扫过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特别是那架结构精巧的无人机，眼中再次闪过惊异。她知道沈前锋有秘密，有远超这个时代的手段，但每次见到，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她没有追问来历，只是点了点头：“怎么用？”
沈前锋拿起夜视仪，简单演示了如何佩戴和调节。“戴上这个，黑暗对你就不再是障碍。但视野会变成绿色，而且有重量，需要适应。”他又拿起无人机，操作着手机大小的控制器（他对外宣称是某种特殊的“遥控器”），让无人机悄无声息地升空，在仓库有限的空间里盘旋了一圈。“用它，我们可以提前看到驳船附近有没有埋伏，有多少人，大致分布在什么位置。”
潘丽娟看着那悬浮在空中、几乎无声无息的小东西，呼吸微微一滞。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波澜，专注地听着沈前锋的讲解。
“我的计划是，”沈前锋压低声音，开始在地上用粉笔画出示意图，“你准时赴约，吸引注意力。我会提前抵达，在制高点或者隐蔽处，用无人机侦查，摸清敌人部署。然后，我会在关键位置布设陈默做的这些小玩意儿。”
他的粉笔在代表三号驳船的圆圈外围点了几个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可以作为预警和制造混乱的点。一旦情况有变，你向我发出信号，或者我判断你陷入危险，我会远程引爆这些装置，同时用弩箭或者消音武器优先清除对你威胁最大的敌人，比如可能的狙击手。”
他看向潘丽娟：“你需要做的，就是保持警惕，随机应变。一旦混乱发生，不要犹豫，立刻向我预设的安全方向突围，我会火力掩护你。”
潘丽娟仔细看着地上的草图，默默记下沈前锋提到的每一个关键点。她抬起头，看着他：“信号呢？我们怎么联系？”
沈前锋从空间里又“取”出两个小巧的、类似贝壳的黑色物体，只有纽扣大小。“这个是短距离震动感应器，”他递了一个给潘丽娟，“你戴在身上，如果需要紧急支援，用力捏一下它，我这边这个就会震动。同样，如果我这边发现极度危险，需要你立刻撤离，我也会让它震动两次。”
潘丽娟接过那冰凉的小东西，握在手心。这东西再次提醒她，沈前锋背后的秘密深不可测。但她此刻无比庆幸，这个神秘的男人，至少暂时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好。”她将震动感应器小心地放进内袋，贴身藏好，“就按这个计划。我明面赴约，你暗中策应。”
计划大致商定，两人又就一些细节反复推敲。比如潘丽娟赴约时的行走路线，可能遭遇的盘问和搜查，沈前锋潜入和撤离的路径，以及最终汇合的地点。
时间在紧张的商讨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距离破晓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
“休息一下吧。”沈前锋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空，“天亮前，我会先出发布置。”
潘丽娟点了点头，却没有丝毫睡意。她在角落里找了个相对干净的麻袋堆坐下，抱着膝盖，目光透过仓库墙壁的缝隙，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沈前锋也没有睡。他再次检查了一遍所有的装备，给弩机上弦，检查箭矢，将消音手枪的弹匣压满，确保无人机电量充足。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像是在执行一项精密仪器的调试流程。
仓库里只剩下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沈前锋。”忽然，潘丽娟轻声开口。
“嗯？”沈前锋抬起头。
“谢谢你。”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小心。”
沈前锋动作顿了顿，看向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油灯的光线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减弱了她平日里的清冷，多了几分脆弱感。但他知道，这脆弱只是表象，她的内心比大多数男人都要坚韧。
“放心。”他收回目光，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弩箭，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们会成功的。正好，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布下了这个局。”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电般的光芒。既然对方把饵抛到了面前，那不把这钩子掰直了，甚至反过来把垂钓者拖下水，岂不是辜负了这番“美意”？
潘丽娟不再说话，只是将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闭上了眼睛。她需要养精蓄锐，迎接即将到来的黎明，以及黎明下的未知风暴。
沈前锋将最后一件装备检查完毕，吹熄了油灯。仓库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有远处码头隐约传来的汽笛声，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在波诡云谲中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