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后院的密室,空气中弥漫着陈旧药材和灰尘混合的气息,仅有的一盏煤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火苗摇曳不定。
潘丽娟指尖沾了点茶水,在简陋的木桌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码头区域图,她的动作稳定,线条清晰,眉头却微微蹙起,“王老五……如果他真是‘灰鼠’,我们之前的很多行动,都可能在他的监视之下。上次爆破失败,工人骨干差点被捕,恐怕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沈前锋靠在墙边,双手抱臂,目光落在那个粗糙的示意图上。煤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明暗交错。他没有立刻接话,脑海里快速复盘着与王老五有限的几次接触。那是个嗓门洪亮,善于在工人面前作威作福,眼神里透着精明和贪婪的中年男人。贪财,欺压同胞,这些表象之下,是否真的隐藏着为虎作伥的叛徒之心?系统没有给出明确的信任或危险提示,这意味着仅凭现有线索,系统也无法判定其绝对立场。
“所有迹象都指向他,”沈前锋缓缓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但有时候,过于明显的指向,反而值得警惕。” 他抬起眼,看向潘丽娟,“松井不是蠢货,他安排的眼线,会如此轻易地让我们顺着‘克扣工钱、欺压工人’这条线就摸到吗?”
潘丽娟的手指在“王老五”这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抬起眼帘,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灯火:“你的意思是?”
“假设,松井用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他知道我们会排查,所以故意安排一个身上带着明显‘恶行’标签的人,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而真正的‘灰鼠’,反而隐藏在更不起眼的地方,甚至可能看起来像个老好人。” 沈前锋分析道,这是基于现代犯罪心理学和反间谍逻辑的推论,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超前。
潘丽娟沉吟了片刻,她并非想不到这一层,只是地下工作残酷的环境,往往迫使她必须对任何可疑目标采取最果断的措施,宁错勿纵。“你的推断有道理。但王老五的嫌疑目前最大,我们不能因为他可能是个幌子就放任不管。时间不等人,码头的扩建工程不会停下。”
“当然不能放任。”沈前锋站直身体,走到桌边,手指点在了潘丽娟画的码头图上,位于靠近废弃三号仓库的一片相对偏僻的区域,“我们需要一个机会,验证他,同时,无论他是不是,都要利用他,给松井送一份‘大礼’。”
“引蛇出洞?”潘丽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没错。”沈前锋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既然他可能负责传递消息,那我们就给他一个足够重磅,足以让松井心动,也必须调动力量来应对的消息。”
他压低了声音,尽管知道密室隔音尚可,但谈及具体计划时,本能的谨慎让他将音量控制在仅限两人听闻的程度:“我们可以设计一个假行动。让他‘偶然’听到,或者说,让他自以为聪明地‘探听’到——我,沈文博,有一批从特殊渠道弄来的‘紧俏物资’,主要是西药和无线电器材,数量不小,价值巨大。因为来路敏感,不能走正常渠道入库,会在明晚子时,经由水路,在废弃的三号仓库附近那片野滩秘密交接。”
潘丽娟眼神一亮,迅速接上思路:“这批‘物资’对日军,对地下组织,对军统,都极具吸引力。如果松井得到这个消息,他绝不会无动于衷。要么派重兵埋伏,人赃并获,要么……他会想黑吃黑,连人带货一口吞下。”
“对。如果他调动人手,无论是埋伏还是强攻,都必然会露出痕迹。我们就能借此观察,确认王老五是否真是那个报信的人,甚至可能摸到松井在码头的一部分力量部署。”沈前锋补充道,“而且,这个假消息本身,也能牵制日军的注意力,为你和组织在工人中的活动,以及我们后续真正的目标创造机会。”
计划的核心在于“假”。假的物资,假的交接,一切只为了钓出隐藏的蛇,并扰乱敌人的部署。
“关键在于,如何让王老五‘自然’地得到这个消息,还不能引起他和背后可能存在的真正‘灰鼠’的怀疑。”潘丽娟提出关键点。
沈前锋早已想过这个问题。“这就需要我们配合演一场戏。明天下午,我会去码头仓库区例行巡查,你找个机会,扮作给我传递消息的联络人,我们在三号仓库附近,‘恰好’被王老五或者他手下的人看到。我们的对话要‘不小心’泄露关键信息,声音控制在既能让他隐约听到重点,又听不真切的程度。争吵,或者表现出因为交接时间、地点临时变更而产生的焦急和分歧,这样更显真实。”
他顿了顿,继续细化:“你要表现出对我的不满,认为临时变更地点风险太大,而我则要坚持必须变更,理由是原定地点可能已经暴露,或者合作方提出了新的要求。争执中,‘子时’、‘三号仓库野滩’、‘西药’、‘电台零件’这些关键词,要巧妙地嵌进去。”
潘丽娟在脑中模拟着整个场景,点了点头:“可以。我对码头环境熟悉,知道哪里是王老五经常活动,又适合我们‘偶遇’和‘密谈’的区域。我会把握好分寸。” 她看向沈前锋,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演戏没问题?”
沈前锋笑了笑,带着点自嘲:“在敌人眼皮底下活着,哪天不是在演戏?” 穿越至今,他无时无刻不在扮演着“南洋商人沈文博”这个角色,演技早已融入呼吸。
计划大致商定,细节还需要根据明天的实际情况微调。密室内的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这是一个主动将破绽暴露给敌人的险招,成败系于一线。
“如果……如果王老五不是‘灰鼠’,我们这出戏,会不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叛徒隐藏得更深?”潘丽娟还有最后一丝顾虑。
“有这个风险。”沈前锋承认,“但现阶段,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快速甄别。这个假行动,本身也是对真正‘灰鼠’的一种试探。如果他存在,并且级别更高,得知这个‘意外’获取的重要情报,他会不会有所行动?会不会设法验证?只要他动,就可能留下痕迹。退一步讲,即便这次试不出真正的‘灰鼠’,能拔掉王老五这个明面上的钉子,或者利用他传递假情报调动日军,也是收获。”
他的分析冷静而务实,带着一种跳出当下棋局的视角。潘丽娟注视着他,眼前的男人思维缜密,胆大心细,行事手段常常出人意料,却又总能直指要害。他身上笼罩的迷雾似乎越来越浓,但共同经历的危险和一次次成功的合作,又让她不由自主地选择在行动上信任他。
“好,就按你说的办。”潘丽娟最终下定决心,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果决,“我这就去安排,确保明天下午‘偶遇’环节万无一失。你这边,也需要准备一下,确保‘沈老板’巡查仓库合情合理。”
“明白。”
……
第二天下午,天色有些阴沉,江风带着湿冷的水汽吹过码头。沈前锋穿着一身深色长衫,外面罩了件呢子大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在一排仓库前慢悠悠地走着,不时停下脚步,跟相熟的仓库管理员或者巡逻的伪警察搭几句话,递上根烟,神态自然,完全是一副关心自己产业的商人模样。
他的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周围的环境。工人们扛着货物喊着号子,监工的呼喝声此起彼伏,远处江面传来轮船的汽笛声,一切都显得嘈杂而寻常。
按照预定计划,他朝着废弃的三号仓库方向走去。那片区域堆放了不少废弃的建材和破烂的货箱,平时人迹罕至。走到一处拐角,他停下脚步,假装在看手里的文件,实则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不一会儿,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潘丽娟出现了,她今天换了一身灰布衣裳,头上包着头巾,挎着个菜篮子,像个寻常的帮佣或工人眷属,只有眼神交汇时那一闪而过的锐利,才能看出她的不同。
她走到沈前锋身边,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带着明显的不满:“你怎么才来?那边催得紧!不是说好了今晚丑时在老地方吗?怎么又变卦了?”
沈前锋合上文件夹,眉头紧锁,同样压着嗓子,但音量足以让躲在十几米外一堆破木箱后面的王老五隐约捕捉到关键词:“你以为我想变?那边传来消息,说老地方可能被盯上了!非要改到子时,在三号仓库这边……妈的,这边水路是方便,但太僻静了,万一……”
“万一出事怎么办?那么多‘药’和‘零件’,不是小数目!”潘丽娟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怒气,“那边到底靠不靠谱?别把我们全折进去!”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货已经在路上了!子时,三号仓库后面的野滩,不见不散!你赶紧去通知我们的人,按新计划准备接应!小心点,别走漏风声!”沈前锋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以及一丝因计划突变而产生的烦躁。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子时,三号仓库野滩……真是……”潘丽娟嘴里不满地嘟囔着,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迅速转身,沿着来路快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杂乱的堆场中。
沈前锋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带着鱼腥和铁锈味的空气,也装作一脸凝重地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整个过程短暂而自然,像极了地下工作中因突发情况而进行的紧急接头和争吵。
就在两人先后离开后不久,那堆破木箱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工头王老五。他脸上带着惊疑不定和一丝贪婪的神色,嘴里无声地念叨着:“子时……三号仓库野滩……西药……电台零件……发财了……”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立刻猫着腰,沿着一条小路,急匆匆地朝着码头办公区的方向跑去,那里有可以直接接通宪兵队和特高课的电话。
远处,沈前锋在一个货堆的阴影处停下脚步,利用储物空间里的一面小化妆镜反射,清晰地看到了王老五匆忙离去的背影。他收起镜子,眼神冰冷。
鱼饵已经撒下,就看鱼儿,以及可能隐藏在更深处的猎手,会如何上钩了。夜幕,即将降临。